一个独董的15年：绝对不能做“花瓶”

（原标题：一个独董的15年：绝对不能做“花瓶”）

　　一个独董的15年：绝对不能做“花瓶”

　　张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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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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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建军

　　目前上市公司的董事会构成中，有不少于三分之一的董事是独立董事（简称“独董”）。设立独董的目的是为了维护上市公司和中小股东的利益，在公司治理、重大决策以及财务、法律等专业领域，发挥着多重作用，但独董一定要发挥独立监督的功能，否则便形同虚设。

　　目前担任上市公司独董的，主要有两大职业人群：财务出身和法律出身的。财务出身的又分两部分，一部分是来自大学里的财务、会计专业的教授、副教授，还有一部分就是会计事务所的合伙人。法律出身的同样也分两部分，一部分主要是来自大学法学专业的教授、副教授，另一部分则是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此外还有一些其他背景的人担任独立董事，比如企业家、行业专业人士、退休官员等，背景就比较复杂了。

　　我从2002年开始担任上市公司独董，当时我是深圳大学经济学院院长，至今已经在深圳机场、南玻、中金岭南、深圳燃气集团等多家上市公司做了15年独董，遇到过很多公司治理很好的公司，也碰到过一些公司治理、管理方面存在问题的公司，还曾经因为开会的问题把上市公司的董秘当场批评哭过。

　　对上市公司的观察

　　担任上市公司独董的第一步，是对公司的了解、判断与观察，公司所处的行业、股东结构、公司治理结构、经营状况、盈利水平等都需要考察。

　　很多大型国有企业，在公司治理、内部控制方面很严谨、很规范，比如深圳燃气集团、中金岭南、深圳机场等公司。因为我国国有企业，特别是大型国企，相关的上级国资管理机构比较健全，管理也比较严格，因此这些公司的董事长或总经理，在公司治理、经营决策、信息披露等方面把关比较严格，不太会出现严重的造假、不规范行为，他们这方面的动机也比较小，再加上国企内部控制也较为严格，想造假比较困难，不规范行为也容易受到监督，受到处理。

　　民营股份为主的企业，像深圳的华为、中兴、腾讯、平安、比亚迪等等，很多公司都做得很好。但有些民营上市公司，公司的股东结构、治理结构、运作模式，本身就比较特殊。以股东结构为例，有些是夫妻控制的家族企业；还有些企业，一个家族中哥哥姐姐、表亲兄弟等都在同一家上市公司担任要职，这种家族企业，公司治理、内部控制要做好就很不容易，公司万一出现异常的情况，相对而言，可能就会比较容易被内部人操控。这类企业的内部控制风险相对较大，有时会比较难把控。

　　规模较小，营业收入和利润较少，甚至亏损的上市公司，可能要注意，公司有没有进行盈余管理的动机和可能性，因为小企业营收利润较少，假如公司碰到一些困难，在特殊情况下，某些企业可能更倾向于采用一些不太规范的方法来进行会计处理和信息披露，这种情况下，尤为要注意相关风险。

　　对一个公司的了解、观察，可以通过公司的年报，信息披露，了解企业经营范围、主要产品、市场规模、治理结构、收入与利润、实际控制人背景、董事会构成等等情况，也可以通过平时的沟通交流，了解公司经营管理，特别是管理层的管理风格和相关情况。

　　我曾经在南玻集团做了多年的独董，刚去的时候我还不到40岁，南玻的一些副总裁也和我差不多年龄，许多都是名校的优秀毕业生，在公司也做了很多年，很有干劲，也很有能力，当时感觉南玻就是，高管干劲十足，管理严谨，在竞争激烈的行业业绩快速增长的好公司。再如深圳燃气集团，我也做了两届的独董。深圳燃气集团是一家国有企业，虽然第二大股东是香港的中华煤气公司，第三大股东是新希望，董事会也比较大，有15个人，独董有5个，其他董事有10个，但是这家公司经营得很好，公司治理很规范，与股东关系方面也处理得很好，董事长的沟通协调和管控能力都很强。

　　独董的责任

　　做独董的一个原则，就是独立，既要形式上的独立，更要精神上的独立。如果不能做到精神上的独立，就很难对公司提出中肯的意见。

　　原来南玻集团的董事长曾南，经常跟我们开玩笑，说跟你们独董平时关系都很好，一开会就翻脸不认人，在议案上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点也不客气。我做独董就是这个原则，这或许跟我做大学老师有关，比较敢说、能说，但也的确是我性格如此，比较耿直，甚至有点犟。

　　我早期担任独董的公司是深圳的一家房地产公司。它早期在深圳是比较有影响的，但在房地产发展得比较好的这些年，一些房地产公司比如万科发展得很好，而这家公司一直做得不是很好，原因很多，公司治理结构、管理决策、员工激励机制等方面也有不少问题。

　　我当初在这家房地产公司的感受是，公司治理层的积极性不高，每年只召开例行董事会，每次开会时间都比较短，除了一些正常的信息披露外，也没有什么太多需要董事会决策的议案要讨论。这造成的结果是，在房地产行业发展得非常好的这些年，这家公司发展得非常一般。

　　在担任独董的过程中，也碰到一些非常有意思的案例。其中一家国企非常有意思，它的第一大股东是后来进入的，是一家国企。

　　这家上市公司总部在深圳，而第一大股东总部不在深圳，这造成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就是上市公司的总经理、副总等管理人员的工资要比第一大股东的董事长，以及派到上市公司的董事、监事等人高很多，这是因为深圳的收入水平比外地高，因此就形成了很大的落差。有时候在董事会上就某些问题就会争议比较大，比如双方在公司的经营预算、目标、员工工资、奖金核定等方面有时就会讨论很久。

　　作为独董，在公司中是维护上市公司和中小股东的利益，是独立董事的主要职责。

　　还有这样一个案例，一家上市公司有一个财务公司，当时财务公司的牌照是很难拿的，就跟今天的金融机构也很难拿牌照一样。

　　当时，第一大股东想把财务公司从上市公司拿到自己公司名下，从上市公司的二级公司变成大股东的子公司。大股东的方案是让财务公司增发新股，然后大股东来购买，购买的份额比上市公司多。

　　我们几个独董立即在一起商议，财务公司如果给了大股东，是不是会存在损害中小股东、上市公司的利益？虽然第一大股东声称财务公司在他手中运作范围更广了，但到时候就不属于上市公司了，对上市公司的利益可能是有损害的。对于董事会提出的这个议案，我们几个独董，反复讨论后觉得还是认为方案不行，建议大股东还是不要这样做。

　　最终议案实际上是撤下来了，没有作为议案在董事会进行投票，所以这份议案实际上相当于没有通过。整个过程我们几个独董做了很多工作，和董事会其他成员前后讨论、沟通了一个星期。因为这份议案是没有对外呈现的，也没有作为议案进行投票，所以中小股东并不知情。事情最终也没有披露，就好像没有出现过一样。

　　但这是独董的一次胜利，如果没有独立董事的坚持与认真负责，就可能发生大股东损害中小股东、上市公司的利益的情况。

　　如何做独董

　　作为独董，我在开董事会的时候，通常都不会太客气，对上市公司的要求也比较严格，该按照规章流程办事的一定要按规定来。有一次，一个公司的董事会秘书因为工作上没有尽职，被我在董事会上现场说哭了。

　　那次我是在一家刚刚上市的公司做独董。上市后的第一次开董事会是非常重要的关于公司年度报告的董事会。当时我觉得很奇怪，因为提前没有人把议案发到我的邮箱里，并且开会的时候我们都是两手空空，没有任何材料。董事会秘书只放一个投影让大家看，说是为了节省纸张。

　　其他人可能觉得没什么，但是当时我很不客气，把董秘狠狠地说了一顿，说到她哭了。因为她没有按照规定来做——在开董事会前，需要至少要提前一个星期把材料发给大家，以便提前熟悉议案，会议过程中也是随时需要翻阅的。而她在会上只放投影，一翻就过去了。这是董秘、证券事务代表的失职。她说她之前出差去了，证券事务代表可能经验不足，但这么重要的事没做到位，是非常不合适的，所以我就很不客气得批评了她。

　　还有一家上市公司，当时我也是刚刚去做独董，这家公司的不规范之处在于审计方面。这家公司也很奇怪，我去时候不开审计委员会，而我是审计委员会的主任，公司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就召开了审计委员会。开审计委员会那天，会计事务所的合伙人过来了，但是合伙人过来后就坐在那，我等他拿材料给我看，结果什么都没有，只说口头给我汇报一下。

　　我当时就很生气，也很不客气，跟他说：你应该知道怎么开审计委员会吧，你什么材料都没有，我怎么知道你们审计工作到底怎么做的，你派了谁去做，做的过程发现了什么问题，这些材料都没有给我怎么行？

　　我说了以后他脸面很“挂不住”，毕竟是上市公司的会计事务所，还是一个大型事务所的合伙人。但我还是继续说：我算是见识了，原来你们事务所是这样做的啊。于是第一次开审计会不欢而散。

　　而我在南玻的时候，是普华永道给南玻做的审计，流程是非常规范的。每次汇报都是用彩色打印了不少材料给我们，一年至少开两次审计委员会。一般来说，第一次是谈论去年发现的问题，和今年的审计计划安排，第二次是今年发现的主要问题，解决方案等等，都详细列出来。

　　而前述那个会计事务所什么都没有，这说明可能前任独董没做要求，没有意识到召开审计委员会的意义。

　　第二次再开审计会的时候，会计所的合伙人的表现比上次好一点，拿了一张纸过来，我又把他骂了一顿：你就一张纸啊？而我是要了解整个审计过程中发现的主要问题、细节。

　　等到第二年的时候，情况大为改观，对方带了一叠打印好的材料过来，详详细细地记载审计工作的过程和发现的问题以及解决建议。等到第三年的时候，那位会计事务所合伙人还对我表示感谢，说我的要求规范了他们的工作，其他公司的工作也做得比以前好，受到其他公司独立董事的好评。

　　所以很多时候，要求严不是坏事情。而独立董事，除了独立，本身还要专业。我是会计出身，看财务就是我的专业。但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外，还要懂得公司治理、经营管理、法律法规、上市公司所在行业等各方面的知识。

　　还有另一家上市公司，我在那刚开始做独董的时候没还没上市，做独董的过程中上市了。但是他们的董秘不知道怎么做工作，因为没有经验，也没有在其他公司做过董秘，于是我手把手教他怎么做，他每次都会问很多的问题。

　　其中一个就是董事会的记录。董事会记录有的公司做的比较好，比如南玻集团。南坡有一个大本子，每次开董事会，大家的发言都会记录在案，有时是现场记，有时是先记在草稿上，然后誊写上去。记录完毕后，每个人的发言，需要让对应的董事、独董亲自签字确认，核实确认哪些话是你说的，签字后是要负责的，不仅是对董事个人负责，也是对公司负责。否则董事、独董在会上提了许多意见，不记的话，回头别人说什么意见都没提，没有对证。这个本子是连续的，历史记录都可以往前翻阅查询。于是我跟新上市的公司董秘说，我们也要这么做，并教他怎么记。还告诉他，很多其他方面的规范要求做法。后来，这位新董秘拿了金牌董秘，这对新董秘而言是非常不容易的。

　　作为上市公司独董，对公司的行业、产品、生产状况我都会尽量去了解，这是为能在董事会提一些相对有意义的建议做基础。除了财务会计方面问题，在上市公司的董事会上，很多时候是要讨论投资决策、项目发展等很多需要决策的问题，是需要大家来提出意见建议。董事会是决策机构，作为董事会的一员，需要在决策机构发挥作用。

　　有的公司董事长会经常请我去吃饭，说自己最近碰到什么问题，咨询一下意见。所以很多时候，他们是把我当作为一个外脑、一个专家来看的。而如果独董能对公司的发展起到作用是非常有意义的。所以作为独董不要把自己的身段放太低，一定要考虑更全面、更高层的问题。不要自己是律师，就仅仅看一下公司有没有法律方面的问题，或者只看一看有没有会计方面的漏洞，没有就算了。这样是不对的，特别是在重大决策上，有时候旁观者清，有些意见或许对公司很有用处。

　　当然，作为独董，一定要严格按照上市公司治理的要求对公司的规范运作把握好，一旦发现上市公司的股东，特别是大股东，主要是董事长，假如在某些情况下，他们可能有不规范的“冲动”，比如说“想把股价做高”，有可能就会出现不规范运作，这时候一定要把握好，及时制止这些不规范的行为，应该说只要有不好的想法，就要把苗头灭掉，及时防控风险。

　　独董绝对不能做花瓶。如果独董开会时一句话也不说，一投票就投赞成票，那这样会带来两方面的问题，一方面是在公司有需要时对公司的关注度不够，没有谨慎性和责任心，这样很可能不小心就会因失职而当责。另一方面，如果什么话都不说，别人会质疑独董是来做什么的呢，什么作用都没有发挥。

　　总之，独立董事既要有独立的精神，又要是称职的董事。

　　（作者系深圳机场股份有限公司、天威视讯股份有限公司等上市公司独立董事，深圳大学会计与财务研究所所长，教授，曾担任深圳大学经济学院院长，本报记者刘创采访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