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料曾是搅动历史的主角——读《六个瓶子里的历史》

当人们遇到哮喘病或龙卷风,哪个致死率更高?绝大部分人都会认为是后者。然而,事实是哮喘病致死率要数倍于龙卷风。这种错觉是怎么形成的呢?龙卷风作为一种罕见的自然现象,一旦发生会有大量新闻报道,造成的损失会给人以深刻印象,而哮喘病人则得不到媒体的青睐,更不会受到普通人的关注,所以人们会将龙卷风的破坏力无限放大,远远超过哮喘病,也就造成了认知上的错觉。行为学将其称为“曝光效应”。

“曝光效应”极为常见,在历史学研究中尤其表现得比较突出。著名历史学家兰克提出实证主义史学后,因过分强调历史记载的地位,历史研究范围受到非常大的束缚。因为,古人的文字大多集中于君王、政客等大人物,政治、外交、战争的记载是史料的主流,其曝光率自然很高,其他材料不是稀缺就是不被重视,这导致实证主义史学在方法和内容上都受到了巨大质疑。后起的法国年鉴学主张跳出政治与上层人物的框框,不要完全受文字史料的支配,应从“全角度”视角去观察人类整体的历史,从社会、文化、经济、心理的角度去书写历史,挖掘普通人在历史中的地位和作用。在这样的史学思想影响下,历史叙述变得丰富多彩起来,史学家不断发现,真正驱动人类历史的力量并不在于那些重大事件,而是蕴藏在环境、气候、地理、心理、科技等诸多因素中,甚至饮食习惯的改变也比某个君主更能影响历史的长远走向。美国著名媒体人汤姆·斯丹迪奇的《六个瓶子里的历史》正是从这一历史学思想出发,尝试从人类饮料变迁的角度去重新讲述世界历史。

饮料并非人类生存所必需,也不是人类社会最主要的产品和交易品,人们对它的关注远不如蒸汽机、汽车、互联网等重大发明。所以,饮料在历史书写中从来都不是重点,即便是引发了美国革命的“波士顿倾茶事件”,也很少有人去深究为什么倒的是茶而不是咖啡豆。可通过汤姆·斯丹迪奇的梳理,饮料不仅改变了人类早期历史,甚至到近代也在诸多重要历史时期扮演了决定性的角色。

最先影响历史的饮料是啤酒。人类在获得大量谷物之后,储存成了难题,酿酒技术的不断改进部分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啤酒随之被视作神的恩赐和财富的象征,被大量用于祭祀和贸易,甚至充当货币。所以,为了能稳定获得更多啤酒,人们不得不扩大农业生产。因此,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啤酒促进了农业社会的形成。不仅在中东和北非的早期人类文明中出现过这种现象,在稍晚的东方文明也有,只不过啤酒变成了米酒。啤酒提供了更为丰富的蛋白质和维生素,弥补了农业社会初期食物结构单一的缺陷,改善了人类的饮食结构,使得我们的祖先获得了比较均衡的营养,这为人类社会的繁衍和扩大提供了基础。啤酒还为社交活动提供了凭借,甚至由此出现了专门的啤酒厅和酒馆,人类早期思想很多都是在酒精的刺激和伴随下产生的,大量的俗语、典故、神话、记录都与啤酒有关。啤酒因而在人类思想文化的发展中起了催化剂的作用。

随着农业的不断发展,经济作物登上了历史舞台,推动人类社会发展的啤酒最终让位于口感和酒精度都更胜一筹的葡萄酒。葡萄酒虽然不像啤酒那样影响了人类世界的方方面面,但在西方思想的形成方面影响更为深远。一方面,葡萄酒的传播使古典时期的希腊人形成了一种区别于主要饮用啤酒的两河流域和北非文明的自我认同,在文化、制度与思想上自成一派;另一方面,葡萄酒的生产和贸易成了古希腊地区的重要经济来源,大部分城邦都借此发展出比较发达的商业。在这种社会氛围下,有序竞争成为城邦文化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这种思维无疑对其哲学论争和法律思想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促进作用,而后世西方的政治、经济、法律、科学等,都是建立在竞争思维之上的。所以作者认为葡萄酒是“西方思想的摇篮”。随着希腊化时期的到来,葡萄酒和它催生的西方思想传播到了罗马帝国及周边地区,继承了古希腊人文化上高人一等思维的罗马将嗜好啤酒的北欧各部落视为蛮族,隔离与战争不可避免,而这最后导致了罗马帝国的大崩溃。应该说,葡萄酒不仅参与和见证了这段剧烈变动的历史,并且把这种文化差异保持到了今天。如今德国人依旧豪饮啤酒,而意大利和法国则更爱葡萄酒。

中世纪之后,一种由葡萄酒演变而来的饮料再次扮演了历史推动者的角色,这就是以白兰地和朗姆酒为代表的烈酒。最初,经过蒸馏而来的白兰地被视作解乏治病的良方流行开来,尤其海员们在长期漂泊中高度依赖这种饮料,需求量很大。殖民者们遂开始利用奴隶开垦海外种植园生产烈酒,在获得丰厚利润的同时,又刺激了更多人去海外殖民,同时也增大了烈酒的需求。一条“烈酒——奴隶——种植园”的循环由此形成。后来,更为廉价的烈酒——朗姆酒替代了昂贵的白兰地。在整个血腥的殖民扩张时期,烈酒无疑既是动力也是工具。

随着资本主义经济快速成长,新老贵族们不再满足于酒精的刺激。恰在此时,从非洲和中国流传到欧洲的两种饮料登上了历史舞台:咖啡与茶叶。

咖啡几乎主宰了整个16至17世纪西欧的饮料市场,遍地咖啡馆改变了英法社会。为适应各阶层的人群,咖啡馆分门别类,政治、哲学、文艺、科技、证券、拍卖、保险等,都有各自的场所,咖啡馆由餐饮店变成了社会思潮孵化地、各类金融机构的前身。比如,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就在咖啡馆里完成,而伦敦证交所的前身就是一家咖啡馆。咖啡馆还是革命思想的传播渠道。

到了18世纪后期,茶叶因为成了日不落帝国——英国的国饮,由此引发了与中国之间的贸易争端和美国革命。战争与革命之后,一个帝国衰落,一个新国家崛起,世界格局巨变。

汤姆·斯丹迪奇的书写虽然有些简陋和粗糙,但提供的视角却是非常独特的,为我们重新审视历史发展的动力提供了有益的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