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以“世界运行模型”思考投资)
文/姚斌
如果说瑞·达利欧在《原则:工作和生活》中展示了一个人的成长来自不断的自我进化,进而升级为高层次的认知来指导自己的行为,那么在《原则:应对变化中的世界秩序》中则构建了一个观察世界运行原理的思维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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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利欧是硅谷著名的投资者。他掌管的桥水投资是一家全球知名的投资组合管理公司。因为达利欧基于宏观经济的投资,所以他需要理解历史规律及其背后的因果关系。达利欧确信,未来的世界将与我们有生之年所经历的时代完全不同,但与历史上的许多时代有着相似之处。有些事件从未发生过,但在历史上曾多次出现。除非研究类似的历史时期,否则他无法真正理解当前的势态,也无法应对即将发生的情况。为此,他研究各国货币储备货币和市场的兴衰。
在研究历史这个过程中,达利欧发现,就像生物存在生命周期一样,历史通常以通过相对明确的生命周期,一代人向下一代人的过渡而逐步演进。通过考察许多相互关联的历史事件,可以看到这种演化的典型模式和因果关系,并以此为基础推断未来。这些事件在历史上多次发生,它们是各国及其很多方面的兴衰周期的组成部分。达利欧研究的所有帝国和王朝都是典型的大周期中崛起和衰落的,这一大周期存在清晰的标记,我们可以看到自己所处的位置。
这个大周期在两个时期之间产生更迭:(a)和平与繁荣时期,具有强大的创造力和生产力,生活水平明显提高;(b)萧条、革命与战争时期,财富和权力斗争此起彼伏,大量财富、生命和其它珍品被毁灭。和平与繁荣时期比萧条、革命与战争时期持续的时间长得多,两者的比例通常为5:1。因此,萧条、革命与战争时期是和平与繁荣时期之间的过渡阶段。一旦周期朝着一个方向发展,历史的构成板块就会移动,所有人的生活都会发生巨变。这些变化可能是极其有利的,也可能是极其不利的。
在一个周期中,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的变化是常态,而不是例外。这也印证了纳西姆·塔勒布“世界总是向极端倾斜”的观点。然而就像许多事物一样,在人的一生中,重大的繁荣时期和重大的萧条时期只会出现一次,除非我们研究几代人的历史模式,否则很难预料到这些事情的到来。因为繁荣和萧条时期的更迭往往相隔很久,我们所面临的未来很可能与大多数人所预计的情况迥然不同。经历过大萧条和二战的人,他们从未想到二战后经济会出现繁荣。由于自身的经历,他们错过了从美国经济繁荣中获利的机会。
作为一名投资管理者,达利欧却花费大量精力去关注长期历史,这有点奇怪。但达利欧的经历告诉他,做好投资需要这样的历史视野。要想做好投资,需要比竞争对手更好地预测各国经济的未来走势。一个人预知和应对未来的能力,取决于他对事物变化背后的因果关系的理解;一个人理解这些因果关系的能力,来自他对以往变化的发生机制的研究。达利欧说,他是在吸取了痛苦的教训之后才找到这一方法的。在他的职业生涯中,最大的错误是错过了一些重大市场变动。假如过去发生了某起重大事件,无法确定它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那么就必须弄清楚事件是如何发生的,然后做好应对准备。历史上曾发生过许多同类事件,例如经济萧条。通过研究这些案例,可以更深入了解这些事件发生的机制。
达利欧在历史研究中看到,财富和权力的变化通常是以典型的次序发生的,以这个典型次序来构建了一个原始模型,就可以帮助他看清驱动同类事件发展的因果关系。通过典型次序,达利欧不断完善对因果关系的认识,直到可以用“如果……那么……”这样的句式来制定决策规则:如果Ⅹ发生了,那么他就下注Y。接着,观察实际情况与原始模型及预期之间的差异。如果实际情况符合模型,就继续下注于通常将会发生的情况;如果实际情况开始偏离模型,就寻找原因,并作出调整。
人们之所以往往错过一生中的重要成长时刻,是因为每个人经历漫长历史的一小部分。我们就像蚂蚁一样,在短暂的一生中全神贯注于搬运食物,却无暇拓宽视野,发现事物发展的宏观规律和周期及其背后的重要关联、在周期中所处的位置,以及未来可能出现的情况。如果从宏观角度考察历史,就会认识到自古而今,只有几种性格类别的人,沿着有限的几条道路前行,遇到有限的几种情况,发生有限的几起事件。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事件反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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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原则》是基于达利欧的最新研究。开展这项研究的动机是,当前发生的一些重要事件是他从未经历过,但在历史上发生过的。因此,他需要了解这些事件和相关问题背后的三大因素。(a)长期债务和资本市场周期;(b)内部秩序和混乱周期;(c)外部秩序和混乱周期。为此,他分析了过去500年所有主要帝国及其货币的兴衰,着重关注三大帝国:当今最重要的美帝国和美元、之前最重要的大英帝国和英镑以及再之前的荷兰帝国和荷兰盾。另外,也关注六个重要但财政地位相对次要的大国:德国、法国、俄罗斯、日本、中国和印度。在这6个国家中,他最关注的是中国,并回顾了中国自公元600年以来的历史,原因是:(a)中国在历史上一直都非常重要;(b)中国现在也非常重要,将来甚至可能更重要;(c)中国提供的考察王朝兴衰的许多案例,可以更好地理解其背后的模式和动因。
通过研究各个帝国各个时代的案例,达利欧发现重要帝国通常延续大约250年(上下误差150年),帝国内部的经济、债务和政治大周期持续50~100年。通过研究每个帝国的兴衰过程,可以看出一般过程的典型模式,从而考察这些模型背后的不同机制和原因。达利欧认识到,要想把握全局,就不能着眼于细节;要想洞察并理解整体格局,就不能从追求精细入手。从全局角度考察,历史会极大地改变我们看待事物的方式。
达利欧的目标是搞清世界的运行原理,总结出永恒普适的原则,从而妥善地应对当前形势。通过这些研究,达利欧清楚地看到人类和国家如何在历史的长河中经历成功和失败,以及兴衰背后的大周期。他发现,自古至今在大多数国家,对大多数人最主要的影响因素是,人们如何努力创造、获取、分配财富和权力,尽管也存在其他方面的争斗,最重要的是意识形态和宗教方面。这些斗争以永恒普适的方式出现,给社会的各个方面造成巨大影响。
所有国家的财富拥有者都具备创造财富的手段。为了维持和增加财富,他们与政权掌控者合作,一起建立共生关系,制定和执行规则。随着运作机制的逐渐演变,很小部分的人获得并控制了大部分财富和权力,之后国家变得过度扩张,陷入困难时期,使最贫困且最没权势的群体遭受最大的重创,进而引发冲突,酿成革命或内战。冲突结束后,新的秩序建立,新的周期重新开启。
达利欧找到了18个重要的决定因素,用来解释几乎所有导致国家兴衰的长期质变。这些变化大多发生在典型的周期中,它们相互强化,形成一个巨大的兴衰周期。这个典型的大周期支配着国家的兴衰,影响着国家的方方面面,包括货币和市场。在这些周期的驱动下,国家在两个极端之间更迭,例如,和平与战争、繁荣与萧条、国家分与合。这是通常发生的情况。因为人们倾向于极端化,从而超过平衡点,出现过度而导致反向走势。朝着一个方向的走势中,潜藏着导致反向走势的要素。
这些周期在历史的长河中基本上没有变化,原因与人类生命周期的基本要素在历史长河中保持不变是一样的:人类本性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太大的变化。例如,恐惧、贪婪、嫉妒和其他基本情感始终没有改变,它们是驱动周期发展的重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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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化是宇宙中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永恒的力量,然而我们却很难注意到它。我们可以看到某种事物存在和发生,却看不到进化以及促使事物存在和发生的进化力量。无论如何,进化是走向进步的上行轨迹,而进步源于适应和学习。周期围绕着上行轨迹而反复出现。大多数事物是沿着一条具有周期性的上行轨迹发生的,这条轨迹就像一个上行的螺丝锥。进化是一种相对平缓而稳定的进步,因为获得的知识多于遗失的知识。而周期就是来回波动的,它朝着一个方向走到尽头后,就会出现逆转,然后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到尽头,像钟摆一样周而复始。进化和周期共同构成螺旋式上行轨迹,这条上行轨迹显现在一切事物如财富、政治、生物、技术、社会学和哲学等之中。
人类的生产率是驱动世界总财富、权力和生活水平逐步提高的最重要力量。随着时间的推移,生产率稳步提高。然而,不同群体的生产率增速虽有差异,但其原因总是一样的:不同的教育质量、创造力、职业道德以及将想法转化为产出的经济体制。决策者需要理解这种原因,以使自己的国家获得可能实现的最佳结果。投资者和公司也需要理解这种原因,以便确定最佳的长期投资对象。
人类能以独特的方式推动技术发明、改善做事方式。这些变革是进化继续推进,构成了不断变化的世界秩序。通讯和运输技术革新把全人类更紧密地联系起来,深刻改变了人类和帝国关系的性质。几乎所有事物都表现出这种渐进式改善——寿命延长、产品改良、做事方法改进等。甚至人类的进化方式也演进了,这表现为创造和革新方式的进步。从整体格局来看,人均产出正在稳步提高,不过早期增速非常缓慢,但从19世纪开始加快了速度,那时的上行曲线明显陡峭,反映了生产率的加速提升。
获取知识和提高生产率固然意义重大,但这个过程是渐进的,不会给财富和权力及其持有者带来巨大的突变。巨大的突变来自经济的繁荣和萧条、革命和战争,这些时期主要由周期决定,而逻辑因果关系驱动这些周期。成功的体系一定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们文明相处,提出创新想法,通过资本市场获得资金,将创新转化为生产和资源分配,从中获利而得到回报。但是,长期来看,资本主义造成了财富和机会差距,助长过度负债,导致经济衰退,引发了革命和战争,进而改变了国内和世界秩序。
历史告诉我们,几乎所有动荡时期产生的都是源于财富和权力的斗争与严重天灾。历史还告诉我们,这些时期的糟糕程度几乎完全取决于一个国家的实力和忍受能力。拥有大量储蓄、低债务和强大储备货币的国家能更好的抵御经济和信贷崩溃;储蓄少、大量负债,没有强大储备货币的国家抵御能力较弱。如果一个国家拥有强有力的、有能力的领导者和国民素质,它就比不具备这些条件的国家更容易管理。如果一个国家更有创造力,它就有更强的适应力。
历史上的大多数周期是处于大致相同的原因发生的。例如,1907年恐慌开始的1907~1909年,与1929~1932年货币和信贷危机一样,都是繁荣时期(美国的“镀金时代”、欧洲的“美好时代”和英国的“维多利亚时代”都是同一时期)产生债务融资泡沫而导致经济和市场下跌的结果。在经济和市场下行的同时,贫富悬殊导致了大规模的财富再分配,进而引发了世界大战。
破坏/重建时期将重创弱者,同时也确定了谁是强者。强者建立了全新的规则,即新的世界秩序,为繁荣时期奠定了基础。在繁荣时期,随着债务泡沫滋生,贫富差距扩大,最终超过了极限,导致债务泡沫破裂、新的压力测试开始,从而进入破坏/重建时期(即战争),开启新的秩序。最终,强者又比弱者获得更大的权利,等等。但是,经济毁灭时期和战争时代通常不会持续很长时间,一般是两三年。天灾的持续时间和严重程度各不相同,不过随着人类适应性的增强,这种痛苦通常会减轻。同时遇到这三大危机(经济危机、革命/战争和天灾)的情况极为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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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总体上看,可以将国家兴衰分为三个阶段:上升阶段、顶部阶段和下跌阶段。这三个阶段形成了一个大周期。
上升阶段是新秩序建立之后的繁荣建设时期。在这个阶段,国家的基本面较为强劲,因为债务水平较低,财务、价值观和政治差距相对较小,人们通过有效合作来创造繁荣,具备良好的教育和基础设施,拥有强有力且有能力的领导者,一个或多个世界主要大国主导着和平的世界秩序,进而发展到顶部阶段。
顶部阶段以各种形式的过度状况为特征:高负债,财富、价值观和政治差距大,教育水平和基础设施不断下滑,国家内部不同群体之间发生冲突,过度扩张的国家受到新兴对手的挑战,进而引发国家之间的争斗,这导致了下跌阶段。
下跌阶段是一个痛苦的阶段,充满各种争斗和结构性重组,从而导致严重冲突和巨大变革,推动内部和外部新秩序的建立,为下一个新秩序和繁荣建设时期埋下种子。
在此必须注意,内部秩序的改变可能不会导致世界秩序的改变,只有当造成内部混乱和不稳定的力量与外部挑战交织在一起时,整个世界秩序才会改变。当负债、内战/国内革命、国外战争、对货币失去信心等所有这些因素交织在一起时,世界秩序的改变通常就近在咫尺,并逐步形成一场完美风暴。
财富和权力具有8个决定因素:教育、竞争力、创新和技术、经济产出、世界贸易份额、军事实力、金融中心实力、储备货币地位。提高教育实力可以推进创新和技术,进而扩大世界贸易份额和军事实力,增加经济产出,建设世界领先的金融中心,在一定时期之后,构建其作为储备货币的货币体系。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其中大部分决定因素保持强劲,之后依据类似的次序跌落。这种具有周期性和相关性的上行或下行变化,被达利欧称为“大周期”。以这些因素来构建“模型”,就是达利欧所谓的“永动机思维模型”,即“世界运行方式的思维模型”。
自古至今,所有人都有管理人们相处关系的体制或秩序。达利欧把国家内部的体制称为“内部秩序”,把国家之间的体制称为“外部秩序”,把适用于全世界的体制称为“世界秩序”。这些秩序相互影响,而且总是改变。这样的秩序存在于家庭、公司、城市和国家以及世界的各个层面。它们决定谁拥有何种权力,以及如何做出决策,包括如何分配财富和权力。
任何时刻都存在着包括现有内部和世界秩序在内的一组现有情况,以及导致这些情况发生变化的永恒普适力量。已经发生的一切和将要发生的一切都有使其发生的决定因素。如果我们能理解这些决定因素,就能理解历史机器的运作原理,预测接下来可能会遇到的情况。但是,没有一个决定因素是可以单独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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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进行历史研究时,达利欧会思考如何将其运用于投资。为了做好投资,需要知晓它的方法能否取得长期效益。如果不能自信地解释历史背景或未能做出应对未知情况的策略,那么疏忽是极其危险的。通过研究过去500年以来的历史,达利欧发现在财富和权力大起大落的大周期中,最重要的驱动因素是长期债务和资本市场周期,他将这称为“投资大周期”。只有充分了解这些周期,才能从战术上调整或分散投资组合的风险,避免受到不利的影响并从中获利。
达利欧认为,所有市场都是由4个决定因素驱动的:经济增长、通胀、风险溢价和折现率。这4个决定因素的变化驱动投资回报的变化。每项投资都以自身的方式反映了这些驱动因素,从未来现金流的角度来看,这是合乎逻辑的。每一项投资资产都是一个投资组合的组成部分,而投资者面临的挑战,是如何根据这些驱动因素妥善地构建投资组合。例如,当经济增速高于预期时,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股票价格将会上涨;而当经济增速和通胀率高于预期时,债券价格将会下跌。将这些基本因素纳入投资组合的战略决策中,基于当前和未来的世界形势,构建具有良好分散性和战术倾斜的投资组合。
在达利欧看来,投资风险是无法赚取足够的钱来满足需求。它不是用标准差来衡量的波动率,而标准差几乎是用来衡量风险的唯一标准。大多数投资者面临的三大风险是,投资组合将无法提供支出所需的回报,投资组合将面临破产,以及很大一部分财富会被收走,例如通过高税收。
当金融资产大大超过实物资产时,走势就会逆转,金融资产特别是现金和债券等债务资产的实际回报将会十分糟糕。当金融资产的价值降至低于实物资产的价值时,就会达到另一个极端,促使走势发生逆转,回归和平与繁荣周期而进入上升阶段,金融资产就会重新获取出色的实际回报。
要想成功投资就应当下注于积极面,积极面来自带来生产率提高的进化,而在此过程中不应过于激进,以免这个过程的周期和颠簸导致投资者失败出局。换言之,下注于正在变好的东西,如实际收入在变大,可以说基本上是稳妥的下注,但如果对此下注过度,以至这个过程的颠簸把投资者毁掉,则又是不好的。对投资者而言,最重要的是对未来有相对正确的预测,而不是准确地理解历史。
达利欧也清楚地看到,计算机和人类的能力都将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提高。量子计算与人工智能的进步和更广泛的应用,将极大提高学习和改进的速度,并带来全球财富和力量的变化。在未来5~20年里,这样的变化将在不同程度上发生,这些变化叠加起来将带来前所未有的财富和力量大转移。量子计算与人工智能之于传统计算的进步,将如同计算机之于算盘的进步一样,极大提高人类观察、理解和塑造事物的能力。因此,达利欧对长期趋势持乐观态度,并渴望押注于伟大的新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