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厄德曼》：真实电影的胜利

八位资深影评人都给出了四星的满分,平均分3.7的场刊评分,更是创下了戛纳电影节历史新高。《托尼·厄德曼》一夜之间从冷门一跃成为本届戛纳电影节夺奖呼声最高的电影——这部电影的魅力来源于“真实”,而这一真实却并不全然是对生活琐碎细节的铺陈,而是在电影中,将生活中最为平实也因而最为迷人的瞬间进行精准的排列组合。

特约记者 柳莺 戛纳报道

在戛纳电影节尚未开始之前,玛伦·阿德的《托尼·厄德曼》并未得到多大的关注,这位仅拍摄过两部长片的德国女导演在国际上的名声远远不及那些与她同台竞技的导演。然而,正是这部既没有任何明星,片长逼近三小时的电影却在首映后迅速俘获了观众,在场刊的评分中,包括《视与听》主编尼克·詹姆斯在内的八位资深影评人都给出了四星的满分,平均分3.7的场刊评分,更是在电光火石间创下了戛纳电影节历史新高。口碑之热烈几乎可与《樱桃的滋味》、《白丝带》等杰作等量齐观,《托尼·厄德曼》也在一夜之间从冷门一跃成为本届戛纳电影节夺奖呼声最高的电影。

《托尼·厄德曼》的全部魅力来源于“真实”二字,而这一真实却并不全然是对生活琐碎细节的铺陈,而是在电影中,将生活中最为平实也因而最为迷人的瞬间进行精准的排列组合。这部讲述父女关系的影片,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了好莱坞式的喧嚣与煽情,一个凝视、一个背影、甚至是一声疼痛轻微的倒吸冷气,都传达了两代人间亦近亦远,又无法达成最终和解的微妙情绪。

电影将女主角伊内丝的身份设定为事业小成,却备受生活困扰的职业女性,举手投足间尽显小女生与女汉子的混杂魅力。与国内那些狗血电视剧和好莱坞职场大戏相比,《托尼·厄德曼》显然有意识远离符号化的片面描绘。这也是为什么,在这部渐入佳境的电影中,导演试图事无巨细地展现伊内丝工作的方方面面,更毫不吝啬地将大段时间都用来描绘她忙碌而略显枯燥的职业生活:西服、酒会、专业术语、差旅……这一细致而微的描绘虽然在叙事上具有巨大的风险,甚至会让不甚耐心的观众产生冗长之感,却实则和导演想要表达的亲情议题相辅相成。《托尼·厄德曼》是一位父亲对于女儿略显笨拙的凝视,同样也是自顾不暇的女儿向父辈投去的温柔回望。这种目光的对接在电影中并不直接通过正反打对话进行可以强调,导演甚至有意削弱两人独处时的情感温度,反而以各种尴尬的冷场、客气的推让、委婉的争执、突兀的离别来削弱有关传统电影中有关亲情的陈词滥调,进而将对父女关系的开掘推至极致。面对代际沟通的诸多障碍,《托尼·厄德曼》显然没有盲目地采取乐观的姿态,相反,影片无时无刻都暗示着父女关系破冰的不可能。这种微妙的隔阂,像一条肉眼不可见的河流,横亘在伊内丝和父亲温弗莱德之间。跨越这条河流的努力则是复杂而简单的,复杂到父亲必须依靠一个虚构的人物来达成和女儿的暂时和解,简单到只需两人中的其中一方赤诚相待,变成幻化出直抵观众内心生出的动人力量。这也是为什么,影片后半部分一曲由女儿演唱的流行金曲《最伟大的爱》能建构出超越言语之外的情感输送管道,音乐性的表达取消了言语沟通的尴尬,是情绪表达乃至发泄的最佳出口。“身体”同样在这一和解的过程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父亲频繁的身份游移,让角色的性格在羸弱与自如中来回切换。由相貌主导的性格交替暗示着个体对于自身认知的纠结过程,也避免了扁平化人物现象的产生。结尾高潮一场小型生日派对,则不仅仅在于对身体的猎奇,更传达了这样一个讯息,“只有裸身相对,才能取得彼此最后的坦诚。”

当然《托尼·厄德曼》同样不忘捕捉日常生活中幽默动人的瞬间,并以一种笑中带泪的方式达到了喜剧的最高境界。正如柏格森所言,滑稽是从人类机械性活动中生发出的情感,玛伦·阿德用德国人特有的冷感,对人物形象进行了漫画式的处理。生性怯弱又惧怕与女儿交流的父亲,想象出一位颇具摇滚色彩的超我——托尼·厄德曼,一旦他带上油腻腻的披肩假发,安上可笑的龅牙,他便成为了自己的英雄,一位在社交场上满嘴跑火车的搞笑天王。他用分裂的自我建筑起亲近女儿的脆弱桥梁,而后者也亦步亦趋地接受了父亲的邀请。弥漫在三小时时长中的喜剧氛围为电影蒙上了一层令人愉悦的暖色调,也让《托尼·厄德曼》和其他隔靴搔痒的低级神经喜剧彻底区分开来。电影的音乐使用相当节制,节制到整部电影几乎都只是用环境音效填充着声音维度的空白。导演有意将大量的听觉空间让位给精彩绝伦的对白,无意用大量煽情的音乐打断观众咀嚼人物情感细微流变的过程。虽然以一个具体的人名作为电影标题,《托尼·厄德曼》却是一部具有普世性的影片,它是每一段亲子关系的投射,也用德国人特有的严谨,精准而有效地调动观众们的私人移情。(编辑 李二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