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作为一部动画片,《红海龟》在儿童观众面前显得过于高深,在成人观众那里,又略显童秩。在取消“大道理式说教”的同时,散文式的描绘,又往往让人过于沉溺于过分琐碎的吉光片羽,而忘记了电影真正想要阐述的主旨。
荷兰人迈克尔·度德威特导演,法国人帕斯卡尔·费兰联合编剧,日本人高畑勋担纲艺术指导……打着吉卜力招牌的《红海龟》实则是一出百分之百的混血成人童话。东方的极简主义与西方的微言大义在一处与世隔绝的海滩相互碰撞,主创团队试图用一个鲁滨逊荒野求生的故事,道尽生离死别的苍凉,人与自然的缱绻。
不过,与其说《红海龟》是一次对吉卜力风格的致敬,不如说是对日本动画清淡气质略显刻意的复制。在不紧不慢、娓娓道来的叙事上空,盘旋着哲理、温情、隐喻等等宏大词汇构成的方阵,它们如同小岛周围鸣叫不迭的海鸥,随时准备俯冲,为这个简单的故事加塞更多内涵,却最终让本该是一个轻盈寓言的《红海龟》,变成了一锅略带鲜味,但远不能暖人心脾的鸡汤。
毫无疑问,跨国主创团队的加持,为影片奠定了赏心悦目的视觉风格。手绘动画与电脑特效相互辅佐,无论是大海在不同光线中呈现的颜色,还是参天大树在风中的瑟瑟抖动,抑或是略带萌态的配角寄居蟹,都得到了细腻生动的呈现。
故事从一场风暴开始,无名的男子在汹涌的波涛中艰难挣扎。在一处荒芜沙滩上醒来的他,如同鲁滨逊般开始了孑然一身的生活。他觅食、休憩,制作木筏,企图离开小岛,每次都因为神秘的事故而不得不折返。形单影只的日子,随着一位海龟女的到来而终结。他们相爱,并诞下一子,如同世外桃源中的幸福家庭,渐渐充实生活的乐趣。
电影漫长而舒缓的中段,满怀柔情地描摹着一家三口在天水间的嬉戏与漫步,伴随着管弦乐恣意流淌的柔板,甜蜜中带着克制,不温不火中泛着动人的生活碎片。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让三人的天堂生活顿时堕入生命垂危的地狱。儿子在海龟的帮助下,找到了漂浮在海中奄奄一息的父亲。重振旗鼓之后,儿子决定离开父母,涉洋而去。一对年迈的夫妻相互陪伴,走到了人生的终点。电影的结尾,男子在睡梦中安详死去,而她的妻子则重新幻化为海龟,朝大海深处游去。
作为影片的核心意象,“海龟”不仅在关键的段落触发剧情的转折,更承担着神话的象征功能。它们既是环游于深海的灵光一现的生物,亦是仅仅存在于人类幻想中的超自然力量,亦真亦幻的设定,让人想起吉卜力作品中那些默不作声出现在角落里的生命守护者们——精灵,抑或神明。然而,如果说在宫崎骏笔下生动多姿,甚至带有烟火气息的神灵,是在日本万物有灵论土壤上自然结出的果实,那么在《红海龟》略显欧式的故事框架中,植入带有玄幻色彩的海龟,则多少显得有些不自然。
影片更为生硬的断裂,还在于极简风格与考究布景之间的落差——当纤瘦灵巧的主人公们幻化成腾挪于自然间的流畅线条,作为布景的森林与海浪,却在电脑特效的浓墨重彩下,呈现出某种过度装饰的繁复感。在沙滩、海鸥、明月构成的自然风光交响曲中,人工的痕迹被最大限度地抑制,但过于绚烂的视效,又在不经意间彰显著技术的痕迹。这让观众们得以窥见主创团队在两种文化拉扯下的捉襟见肘:一方面极力地通过带有禅意的笔触,达到大象无形的境界;另一方面,则不得不依靠符合欧美观影口味的图像刺激,不时地在视觉上制造紧张感。
风格断裂造成的尴尬,最终导致了影片主题的稀释。
迈克尔·度德威特显然是想以自己的方式,用鲁滨逊漂流式的故事,对吉卜力招牌式的“孤独与救赎”的主题进行挖掘。然而看似选择了相匹配的风格,却忽略了架构在吉卜力作品之上庞大繁复的世界观。换言之,吉卜力动画中的“孤独”,从来都不是通过寂静山岭、空无一人的地下铁来表征的。相反,人声鼎沸的食肆、熙熙攘攘的天空之城,甚至只有机械的轰鸣声,才能为植根于不同年代的孤独感赋予最多元生动的形态。至于“救赎”,则更是杂糅了宗教信仰、传统文化、民间传说、都市异想、欧陆风情后才逐渐成型的独特主题,不可一言以蔽之,反而只有形式与叙事上的双重精致,才能将这一主题真正落实到动画的肉身之上。反观《红海龟》,且不论架空时代的场景设定,究竟是不是源于导演的才思枯竭,同一桥段的重复使用,已让观影者在冗长的故事里疲惫不堪。父子坠入的同一悬崖、寄居蟹千篇一律的爬行,甚至无名男子三次驾驶木筏漂流……这些看似聪明的前后呼应,并没有产生强化意境的效果,反而因为在细节上的过于精简,让人产生“主创偷懒”的不妙联想。
更为尴尬的是,作为一部动画片,《红海龟》在儿童观众面前显得过于高深,在成人观众那里,又略显童秩。在取消“大道理式说教”的同时,散文式的描绘,又往往让人过于沉溺于过分琐碎的吉光片羽,而忘记了电影真正想要阐述的主旨。在这个意义上,《红海龟》是一部失败的动画作品,是对于“温情”充满误解的想象,甚至是一次对东方美学想当然的消费。(编辑 李二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