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审中国制造业比较优势

太原钢铁(集团)公司上周一对外宣布,历时5年攻关,由其研发生产的不锈钢新型材料已成功应用于国内知名制笔厂家,所产圆珠笔质量稳定,性能与进口产品水平相当。这对有效打破国外产品长期垄断的局面,促进我国钢铁行业的提质增效和结构优化升级都具有重大意义。可是,这条消息在我国制造行业却没掀起任何波澜。原因在于我国并非不能生产圆珠笔头,只是许多钢铁企业不愿生产圆珠笔头所需的钢材。以我国出口圆珠笔的价格来算,圆珠笔头生产使用钢材的成本只占圆珠笔总成本的1.3%,因此,就比较优势而论,如果我国钢铁企业为此建立专门的钢材流水线,太得不偿失。由此,绝大多数钢铁企业并无生产这种钢铁材料的动力。

但是,这样的逻辑又引出了一连串问号。如果用传统比较优势观念来考察我国企业,似乎相当多的企业今天都已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我国许多产品都可从国外进口,价格甚至远低于自己生产的价格。早有一些经济学者提出,我国如今已失去了生产粮食的比较优势,因而没有必要坚守农耕地红线去生产粮食,而应大量进口粮食,这样能腾出更多土地用于工业化生产,进而大大加快我国的现代化步伐。再说,我国大量进口粮食,还可促进其他国家特别是发展中国家的农业生产,这对拉动世界经济的增长不无益处。然而,我国之所以对粮食生产耕地划出保护红线,目的就是要保护国家的粮食安全。同样道理,我国在某些产业领域可能不具备比较优势,但要是我国没有相应的产业,那么,一旦遭遇重大事变或国际市场的大动荡,我国某些产业将会面临非常大的困难。表面上看,圆珠笔使用的钢材并不多,我们似乎没有必要开工生产,但是,如果实现自给自足,就可摆脱对其他国家的依赖,在圆珠笔生产和销售领域就不会受制于人。况且,世界制造正进入“个性化”时代,虽然中国圆珠笔使用钢材总量不多,但通过研究圆珠笔头的特种钢材性能生产出所需的产品,可充分满足个性化的需要,带动相关钢铁材料技术的发展。换句话说,掌握了圆珠笔头生产所需钢铁材料技术之后,我国可以利用这项技术不断地开发新产品,使钢铁生产技术迈上新台阶。

上述争论涉及今天我们该怎么看比较优势的问题。我国是人口大国,建立完整工业化体系对中国现代化至关重要。如果没有自身独立、系统配套的产业体系,那么,我国的工业化很可能处处受制于人。在工业制造领域投入一定的经费,从事科学研究,研制、生产新产品,目的就是掌握现代技术,真正做到有备无患。确实,在实际生产过程中,圆珠笔生产制造企业完全可通过进口方式降低制造成本。可是,如果我们没能掌握相应的技术,那么在谈判过程中就会处处陷于被动。我国生产大型商用飞机,需要先进的发动机,虽然可通过签订合同从西方国家购买世界上最先进的发动机,但我国仍需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研究、设计发动机,目的只有一个,通过研究开发我们的大型发动机,为飞机国产化打下坚实基础。

比较优势是个相对的概念,也是个动态概念。当我国在某些领域缺乏关键技术和产品的时候,拥有这些技术的国家就会漫天要价。而当我国掌握了相关产品生产技术的时候,那些国家就不得不与我国竞争。虽然在价格上我们缺乏比较优势,但随着市场相关产品需求的不断增加,不断改进我们的生产工艺技术,我国就会逐渐地形成相关产品生产制造的比较优势。

全球经济一体化是非常美好的概念,在国际分工中各国就此获取需要的产品,也可以在全球市场上逐步挖掘自身的比较优势。然而,全球经济毕竟是由各国经济组成的,各国的经济处于不断调整之中,如果有些国家对中国实施贸易制裁,或对中国进口的某些产品采取特别的限制性措施,那么,中国企业将会陷入困境。人们也无法想象,当生产圆珠笔头所需的钢材无法从国外进口,中国企业不得不寻求替代性产品时,中国圆珠笔生产企业还拥有什么比较优势。更何况,我国工业在国际产业分工中处于中下游,面临欧盟、日本强大的制造能力和美国工业标准控制能力的双重挤压。我国工业标准控制能力比较弱,需要突破关键技术。

因而,鉴于中国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研究开发出的用于制作圆珠笔头的钢材,应当尽快把技术运用到其他领域,不断生产出衍生产品,或通过延伸技术开发,将这项技术运用到其他行业或者其他产品之中,这样才能不断降低技术开发的成本,不断提高相关产品的竞争能力。

小小圆珠笔头,蕴含着经济学的大道理。从圆珠笔生产企业的角度来说,当然应货比三家,选择那些质量相对较好价格相对较低的产品,但对我国钢铁生产企业来说,应当深刻意识到钢铁产品的个性化需求潮流,通过改造生产工艺流程,针对使用量相对较少的客户生产特殊钢材,进而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不断地拓展目标客户,这是在钢铁行业不景气大背景下的一条突围之路。

(作者系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