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银行，美国行长”

2018年11月6日，世界银行行长金墉在北京发表一场主题为可持续发展与公共卫生的演讲。在不到10分钟的演讲中，60岁的他语音低沉，颇多停顿，显得有些疲惫。两个月后，传来金墉离任消息，他将提前三年多结束在世行的任期。他将于2月1日离职，转投一家总部设在纽约专注发展中国家基础设施投资的私募基金。

世界银行70多年的历史中前后有12任行长，金墉是最有特色的一位。他的前任不是纽约的银行家就是华盛顿的政客，而金墉则是公共卫生专家和一所名校的校长，他之前曾是达特茅斯学院校长，并担任过世界卫生组织(WHO)艾滋病病毒和艾滋病项目负责人。然而这位非典型性行长却没有给臃肿的机构带来一股清流，反而是在干了六年多离职后，成了和前任们类似的人，在华尔街找了份薪水丰厚的新工作。

由于金墉挂冠而去，世界银行不得不紧急寻找继任者，要赶在4月初世行春季会议召开前选定新行长。世界银行行长传统上是由美国政府提名的美国人担任，由于美国在世行拥有占掌控比例的投票权，因此美国总统特朗普将对继任人选有很大影响力。尽管如此，世界银行189个成员国中的部分国家可能会提名其他候选人。虽然最后大概率会产生第13位美国人来领导这个机构，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在履新路上将面临比任何前任更大的挑战。

挑战的直接原因是世界经济格局多元化。在新兴经济体日益壮大的情况下，“世界银行，美国行长”这一不成文的规定正在经受越来越大的考验。其实，韩裔美国人金墉2012年首次被提名时就不得不面对来自尼日利亚财长恩戈齐·奥孔约·伊维拉和哥伦比亚前财长何塞·安东尼奥·奥坎波的竞争。

单从履历上看，两位来自新兴市场的候选人更适合领导这个国际多边开发机构。尤其是尼日利亚的伊维拉曾任世界银行的常务副行长，对世行运作机制了如指掌，她还拥有在最具挑战性的发展中国家制定政策的实际经验，她的反腐经验也将有助于遏制世行资金滥用。但这些优势都不足以抵消金墉“美国户口本”的优势，最后伊维拉只能感叹“谁都知道，这件事不是真正择优决定的。这场投票是由政治分量和投票权重决定的，所以美国推举的候选人会胜出。”

来自新兴市场的竞争者批评世行行长遴选过程并非完全“公开、透明和择优决定”。而在时隔6年之后，这一情况能有所改善吗？至少，来自内外部的变化在促使这种改善发生。和2012年相比，目前新兴市场在全球经济格局中扮演更重要角色，世行内部也有求变的声音。两年前世行员工联合会领导人曾给世行董事会发送一份公开信，其中写道：“世界变了，我们也必须随之改变。除非我们重新考虑游戏规则，否则世界银行集团面临着变成国际舞台上的过时产物的切实可能。”

在信中，世行员工联合会表示，现在是时候由一位非美籍人士来领导这家银行了。“我们宣扬良好治理、透明、多样性、国际竞争及择优选取等原则。遗憾的是，以往任命世界银行行长时，这些原则一条也没被遵行。相反，我们接受了几十年的幕后交易，连续12次选择的都是美国男性。这种情况必须改变。”

现在到了第13次选择的时候，结果会有什么不同吗？其中最大变数并非来自世行内外，而是大股东美国政府。明年是美国的大选年，民主共和两党竞争激烈，一些挑战者已浮出水面。争议颇多的特朗普总统将连任作为最大目标，一切政治决定都将服务于并有利于其竞选连任，世行行长的提名自然也不例外。鉴于特朗普一直对“美国优先”津津乐道，如果丢掉世行行长任命这块“自留地”，对其政治声望将是一大打击。虽然在过去两年多里，美国在多边国际组织中已屡次“退群”，但世界银行和其他组织不同，是美元体系的两大支柱之一，美国不会轻易放弃，特朗普会牢牢控制这一职位的任命。

但另一方面，美国的单边主义或引发其他国家对世行行长任命的不满。虽然欧洲已拿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最高职位和美国做交易，但其他国家会将反对美国人选作为对特朗普单边主义的一次不信任投票。尽管这种不信任投票也许是徒劳的，但其中蕴含的改革情绪会被积攒下来，在新的改革点上酝酿爆发。毕竟不管什么人担任下届行长，改革都是绕不开的议题。

其实世行改革议题已存在多时。2012年3月，刚成为行长候选人的金墉曾描绘一幅他心目中的世行蓝图，他称“一个面临非凡机遇的时代需要一个非凡的全球机构。我们应把世界银行建设得更富有包容性、更有响应能力、更开放。而这需要各国政府、私人部门和社会团体合作。”但直到离任，他的蓝图仍停留在纸上。

更可怕的是，目前仍看不到改革希望。世界银行已经浪费了六年多时间，作为布雷顿森林体系为数不多的遗产之一，这个机构没有太多时间去浪费，留给世行的时间不多了，但愿这次行长甄选可以成为变革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