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经济学思维校验公共政策成色

—— 读《公共问题经济学》

世界各国大城市的一个最显著特征,就是在早晚高峰时段,会出现严重的交通拥堵。这一现象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什么是稀缺产品——公路行车就是稀缺产品,当行车的货币价格为零,就会有别的东西对需求产品实行数量分配。

那么,要缓解拥堵,能不能通过向高峰时段驾车出行收取费用的方式来实现?近年来,一些经济学者陆续提出征收拥堵费的建议。按建言者的思路,如果征收拥堵费,增加了驾车出行成本,许多司机将(被迫)改由公共交通工具出行,还会出现更多拼车、顺风车,从而起到总体上减少拥堵;并且,在收费路段的出行也会加快效率。阻碍收取拥堵费的技术问题,而今已基本不存在了。收费公路的显著障碍是收费需要成本,而且还会加剧拥堵;但在电子收费系统(及相关的电子车牌、缴费系统)投入使用后,收费已不会带来额外的拥堵。

1993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著名经济学家道格拉斯·C.诺思,得克萨斯大学阿灵顿分校经济学教授罗杰·勒罗伊·米勒,克莱姆森大学经济学教授丹尼尔·K.本杰明合写的《公共问题经济学》,就着重审视梳理了常见的公共政策问题,评析了一些短期内广受欢迎的经济政策因为违反经济学原理而无法长期推行或导致较为突出的经济、社会问题。这本书自推出以来已多次修订,而今呈现在读者面前的第19版还涉及对共享经济、医疗保险、转基因食品以及拥堵费等近年来才呈现在公共政策视野的问题的分析。经济学不是也不该是只有少数颇具才智的学者才能从事的繁杂透顶的纯学术,公共政策制订者和普通民众完全可以也有必要掌握这种分析方法,以更好地改进我们的公共生活。

回到收取拥堵费的问题。诺思等学者提出,在部分路段收取高峰时段拥堵费,甚至实行全路段收费的最主要障碍,其实是我们将拥堵视为驾车出行的成本,而这种成本具有可变性。据本书多位作者分析,与通常的私人供给物品不同,每一段公路都是路网系统的一部分,因而哪怕是一个部分收费产生变动也会对其他部分产生重大影响。新加坡在1975年试行拥堵费制度,对高峰时区进入中心城区的车辆收费,此举使新加坡中心城区拥堵状况减少了45%,可是,因为由此司机尽可能寻找无需付费的路段,中心城区以外的路况变得更为糟糕了。

英国伦敦自2003年起对进入中心城区的驾驶员收取拥堵费,对降低拥堵起到了积极作用。而美国亚特兰大市推出的复合型的拥堵费政策,即对单独驾车的司机收取拥堵费,多乘员车辆不收费,实行初期因为定价较高,引发了一定程度上的民意不满,经过调整后,还是起到了比较好的效果。

再来看看食品安全问题。1906年的美国《食品和药品安全法案》为美国食品和药品管理局(FDA)提供了基础,经由1938年、1962年两次法案修订,最终形成了人们今天熟悉的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体系。《公共问题经济学》充分肯定了FDA履职的积极作用,但同时又指出,这一机构也恰恰是如今美国乃至世界看病求医成本昂贵的最大推手。原因在于,1962年以后,FDA将新药开发和引进时间从平均7个月延长到8年至10年。不少国家和地区因监管能力有限,完全采用FDA的标准。这使许多患者在新药等待期内无法获得有效的药品,也加大了制药企业的开发成本、检验成本,这必然导致制药领域出现大企业或资本支持下的企业并购小企业、创新企业的趋势。毕竟,势单力薄的小企业很难有充足资金撑过如此之久的等候时间。

FDA的事例说明,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每一项公共政策都有其成本,尽管FDA通过其严密的认证制度将假药、疗效不足、实验不明的药物都堵在门外,但也带来了数十亿美元的额外成本,造成了一些安全而有疗效的药品被迟延使用,以至于一些患者为此耽误了治疗。按照本书多位作者的观点,在美国等许多国家和地区,考虑到不安全、疗效不明确的新药会导致药品研发和制造商面临高额的诉讼风险,还将蒙受损失,因此有必要对FDA等监管机构的程序实行必要的提速改革,在力保不显著扩大药品安全风险的情况下,加快新药获批的效率,以更好地服务于患者。

页岩气开发是近年来在美国等国家产生了较大争议的问题。页岩气开发使用的是水力压裂法,可从地下深处开采出天然气,从而降低经济生活对石油和煤炭的依赖,减少环境污染。但水裂法也有问题,如污染地下水,诱发小型地震,开采页岩气对地面环境也有一定程度的影响。多位作者因此提出,页岩气开发技术的利用有助于提高多数人的生活福祉,让生活变得更为健康,而对少数利益受损者则应给予必要的利益补偿。

谈及劳动力市场,《公共问题经济学》设法引导读者认知职场上普遍存在的性别歧视的深层次症结。为什么女性的薪酬较低?直观来看,女性薪酬不如(同等资历、年龄)男性,是因为生育期造成就业履历中断,女性更可能选择一些工作压力较小的行业和职位,女性投入的加班时间更短。然而,正如多位作者所论证的那样,应当意识到,女性薪酬低于男性,实际上是女性在家庭中承担了贡献没有货币化体现的家务、育儿、赡养老人等工作所致。所以,相比于监管部门直接规定男女同工同酬,有时候反而造成用工单位更加不愿意雇佣女性,要保障女性权益,更为有效的做法是,为女性承担的、尚没有货币化体现的家务工作等工作,给出货币价值参照,发放一定的补贴,让社会以及家庭中的男性成员认识到女性对家庭和社会的贡献。

近年来,亚马逊、携程、滴滴出行等企业都被卷入过“歧视定价”的纠纷。而无论在哪个国家,“歧视定价”往往会受到监管部门的干预。《公共问题经济学》以航空公司为不同时间预订机票的乘客制定不同价格为例做了仔细分析,认为非生活必需品(一般商品)的差别定价,对于提高企业利润具有很重要的意义,也具有相对的合理性。因而,本书建议监管者对此保持必要的审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