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这个夏天,球鞋市场无疑“出圈”了,以其对外表现出来的夸张的高投资回报率为噱头。
这个夏天,球鞋市场无疑“出圈”了,以其对外表现出来的夸张的高投资回报率为噱头。
而当圈外人有意或无意闯入其中,抗拒、傲慢甚至不屑,是鞋圈给外人的观感。
9月6日,时代周报记者出现在一家经营十年以上的球鞋店内,店主张涛对突然造访的来者表示出明显的排斥。“我跟你们圈外人聊不到一起的,可以拒绝吗?”
这位浸润在球鞋市场十余年、接近40岁的鞋圈“老人”,对年轻人的炒鞋热情也显得十分鄙夷。
但变化的的确确在年轻人身上发生了。
掘得第一桶金的年轻人
在长沙读大学的22岁小伙王浩,去年10月才加入炒鞋队列,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据他所说,已经赚了300万元。
王浩的微信头像是一个身穿奢侈品牌的卡通形象,“我父母说我花钱太大手脚了,他们不理解我正在做的事情。而且说实话,我和现在的同学、以前的朋友都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微信朋友圈里倒是多了很多富二代。”
王浩随手发来了他今年以来的支付宝收入截图,共1000多笔,金额总计3000多万元。
“对学业没有影响吗?”时代周报记者问。
王浩接着发来自己正在课堂上课的照片,而摆在经济学课本旁边的,是他的宝马汽车钥匙。
在广州某所双一流211大学读大三的江捷,比王浩小一岁,从中学时期开始收藏球鞋,仅仅是爱好而已。
但鞋圈的火热让他蠢蠢欲动,“主要是我没本钱,我现在正在疯狂找人投资我,有本钱,就能挣几万元利润,可惜现在没人肯投我。”江捷对时代周报记者说,父母不理解他,极力反对,为此吵了三四次架。“他们觉得我应该去考公务员。”
而球鞋鉴定师周恺,对时代周报记者的采访却讳莫如深。“假鞋”,成为鉴定师口中不能提的敏感词。
鞋圈江湖背后,投机取巧者有,割韭菜者有,趁乱造假者有,不忘初心者也有。
“钩子一反,倾家荡产”
在王浩口中,不到一年时间,他好像已经度过几个春秋了。
年纪轻轻的王浩颇有商业头脑,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在做国外美妆代购,机缘巧合之下,10月份才进入鞋圈。“一开始小打小闹,赚些零头,那时候大约月收入几万块吧。”王浩说。
之后,王浩开始做中间批发商,“最多的时候,月利润达到七十多万元,今年不行了,这个8月份,只有十来万了。”谈及收入“骤降”,王浩在电话那头唉声叹气。
虽然圈内人表示收入在降低,但大多数圈外人依然只看到了鞋圈的风光。据球鞋交易平台统计数据,8月19日在成交量前100的球鞋中,26个热门款的成交金额已达到4.5亿元,超过同日新三板9431家公司的成交量,炒鞋一词迅速冲上微博热搜榜。
此外,在球鞋交易平台nice商品详情页也出现K线、涨跌幅等股市波动暗示性内容。
风光背后,泡沫随之而来。
“今年鞋市泡沫过于夸张,暴利只是暂时表面现象,一半以上鞋贩子处于盈亏状态,剩余鞋贩子收入在2000―5000元。”
“有些大学生做炒鞋,学费搭进去之外还亏欠5万、10万不等,鞋圈没有你们想象中简单,脑子不够灵活、判断不准确的话只能被割韭菜。”22岁的王浩说起鞋圈故事,像足了沉浮在大风大浪里多年的商业人士。
在球鞋交易平台每天准时更新球鞋理财日记的小阳,就是众多炒鞋失败案例的缩影。
“现在有些后悔入圈,一个月不到已经赔了3000多元,我发布的行情分析你不要相信。”9月4日,小阳向时代周报记者展示他购买的五款球鞋及涨跌幅情况,其中四款球鞋价格均下滑100―500元不等。
“钩子一反,倾家荡产”,是鞋圈里时常会提到的一句话,当各类人士纷纷涌入炒鞋市场,球鞋早已不是诉说梦想的代表,高利润的神话纵然在网络风传,也无法避免高风险的存在。
不过,广州的江捷同学对此并不同意。9月9日,他在微信向时代周报记者热情展示自己拥有的两双“有潜力的、慢热款”球鞋,“热度期时,一双在8000―11000元,一双挣5000元不是问题!”
但当时代周报记者询问目前这两双鞋子价位多少的时候,江捷发来了交易平台的价格截图,不同尺码显示,价格仅为1800―1999元不等。
“炒币也炒鞋”
在王浩看来,早些年入圈的玩家都是幸运的。“我入圈的时候投资金额只有10万元,经过朋友介绍认识了在墨西哥和洛杉矶的球鞋倒卖批发商,也认识一百多个客户,三个月后客户轻松增加到3000多人。当时做球鞋倒卖生意特别顺利,球鞋价格合理,消费者有能力支付。”
“去年AJ1仅3000元左右,今年这双鞋猛涨到破万元。”王浩补充道。
的确,在nice球鞋交易平台上,一双OFF-WHITE×AJ1联名款因鞋号不同售价也有所差异,其中出售最高价是5.9万元,最低售价1万元,但其原始发售价仅1399元。评论区有网友调侃称,再贴点钱可以买辆车。
美国最大的球鞋电商平台StockX发布数据显示,在2018年球鞋二级市场销量中,耐克旗下的AJ品牌占据了44%的份额,Nike品牌(除AJ)占26%,Adidas品牌占24%,其他品牌瓜分剩下的6%。
相比发售价的二级市场价格,AJ、Nike、Adidas三大品牌分别溢价59%、58%、25%。其中,2018年销量前三的3款鞋AJ ONE、Adidas Yeezy、AJ THREE分别溢价99%、30%、31%。
事实上,球鞋价格异常的背后有着更为复杂的因素在搅动整个球鞋市场。
“球鞋市场是从两个月前开始出现泡沫,资本进场不断搅局,比如一双鞋在8月28日是2000元,资本做手脚后,到8月29日凌晨价格就能过万元,在价格最高点接盘的人就被‘割韭菜’,而这些资本是最终赢家。”电话那头,王浩沉默许久,之后连连叹息。
王浩没有能力改变资本入场现状,任何散户都无能为力,“所以最近我在观察。”
9月7日,一位接近球鞋市场的李先生向时代周报记者表示:“资本是哪里热,就往哪里去,他们挣的都是热钱,就算不是那么有文化背景或者前景的产业,只要当下够热,就有人敢往里投。”
多位鞋圈人士向时代周报记者描绘这样的行业现状:庄家在资金充足优势下,快速控制整个球鞋市场,选择性抬高某些鞋款价格,吸引散户跟投购买。
球鞋交易平台甚至复制股市,编制鞋价K线图,和炒鞋“三大指数”:AJ指数、耐克指数和阿迪达斯指数。
今年6月,数字货币55交易所宣布,将上线球鞋交易。首个开放交易的球鞋产品,是圈内俗称“倒钩”的Jordan 1 Retro High Travis Scott。
8月26日,另外一家数字货币交易所CoinEx通过官微发布消息称,发起一场“三折抢购Yeezy”的活动,在宣传海报首句写着“炒币也炒鞋”宣言。
就像一个老道的行业观察者一样,王浩预测,鞋圈泡沫至少会持续两到三年,80%的刚入局者都是被5%的庄家掌控,剩余15%老玩家一般会按兵不动,炒币、炒房团体看到泡沫引起的红利假象也会进局。
“鉴定圈太乱了”
一开始,球鞋鉴定师周恺完全不愿意接受采访,直到时代周报记者表示,可以匿名。
“因为联合造假这个事情,没有确凿证据,很多圈内外人都是道听途说,鉴定圈太乱了,我不想得罪人。”周恺极不情愿地透露。
事实上,鞋圈造假在业内已是公开的秘密。因为球鞋限量并且价格高企,为大量高仿球鞋流入市场提供了机会,消费者正品保障诉求导致球鞋鉴定平台应运而生。
以国内球鞋鉴定平台毒APP为例,在毒APP服务一栏中,累计鉴别数高达2691万人,有近20位球鞋鉴定师随时待命,每位鉴定师每天排队人次最高可达三四千人。
9月8日,时代周报记者以鉴定客户身份向毒APP客服人员咨询鉴定要求,后者称要按照要求提供完整清晰的球鞋照片,每次发送鉴别贴收费5元。记者大致估算,每位鉴定师日均收入上万元。
“类似于这种球鞋鉴定师,他依靠什么鉴定球鞋真假?”张涛向时代周报记者提出质疑,现在市面上的鉴定师仅凭肉眼观察,真实性有待考量。
“许多代工工厂明目张胆造假,球鞋在交易平台上鉴定是由鉴定师完成,造假工厂和平台鉴定师联手,导致假货流入球鞋市场。这些鉴定师在平台上将假鞋鉴定为真,等到这些假货流通结束后,又将这批假鞋鉴定为假。”王浩表示。
周恺亦坦言,假鞋能够生产出来,背后一定有鉴定师的参与和配合。造假工厂花费几十万元让鉴定师指导如何将鞋品做“真”,因为鉴定球鞋标准是相同的,只要避免不在细节出错就可以浑水摸鱼。
“但这种行为实际就是在毁鞋。”周恺说。
尽管众多球鞋交易平台都在陆续出台鉴定规则,以确保平台正品权威。但王浩一语中的,“现在这个圈里没几个是真正把球鞋当作信仰,都是为了赚钱,只要有年轻人,球鞋倒卖就不会停止。”
高利润,使得鞋圈的船上站满了企图心不同的人们。
主动“毁鞋”的人们
担心球鞋被毁的,还有张涛。为此,他不惜要求购买者主动“毁鞋”。
张涛的球鞋店位于广州中心城区的一个老居民楼区域,开店超过十年,在业内颇有名气。
打开鞋店玻璃大门,印入眼帘的是挂在墙上的“23”标志灯箱。张涛说,“这是我偶像的球衣号码,也是篮球之神迈克尔 乔丹代表的数字。”随即指向门边,顺着他手指方向,有一个人物海报,那是勒布朗 詹姆斯。
“在我的店里有NIKE Jordan品牌一系列的产品,除了球鞋还有不同的周边产品,鞋款价格也不像炒鞋价格高的离谱。”9月6日,张涛告诉时代周报记者,第二天会有限量发售活动,可以来看一下爱鞋人士的热情。
张涛举办过数次球鞋限量发售活动以及展览活动,在张涛的店里,有一个奇怪的规定,那就是中签者必须穿着抽中球鞋行走一个马路才能将其领走。
球鞋脏了,看似是“毁鞋”,实际是“护鞋”,为了避免炒鞋者搅局。
次日,时代周报记者来到球鞋店现场,安静的居民区里排着几列队伍,格外抢眼。随着温度持续上升,人数不减反增。
“今天限量发售5款球鞋,好多人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一位排队等候的年轻人向时代周报记者表示。他脚上穿着的是即将发售的同款球鞋Nike Air Flightposite "China Hoop Dreams",他告诉记者,穿着同款鞋子可以抽两个签,抽中概率会很大。
球鞋交易平台上,该款球鞋发售原价为1499元, 在张涛举办的限量发售活动中,该鞋同样是1499元。
而原本只答应接受十分钟采访的张涛,在店内足足和时代周报记者谈了2个多小时。
“毒、nice这类交易平台的出现为消费者购买球鞋提供了便利,但过于资本化以及刻意指向性,让消费者购买时缺少对于产品价值的准确评估。”小小的球鞋店,也在面临着线上电商的冲击。
张涛随手拿了他球鞋店铺中一款耐克球鞋,告诉记者这双球鞋是1989年推出的球鞋,年代久远但质感和弹性不亚于近几年耐克推出的鞋款,但在毒APP上这双鞋却被淹没在鞋海,而Yeezy、AJ等价高且热门的款式在该平台首页的显目位置。
在他看来,购买这双鞋时的故事远比鞋子本身的价格更加重要。
不可否认的是,球鞋市场的根基来源于热爱。
比如江捷,一开始,球鞋是他考试得了好成绩从父母那里得到的奖励。“心情抑郁的时候,把球鞋拿出来擦一擦,就又有了动力。”
也许正如王浩说的一样,“只要有年轻人,球鞋倒卖就不会停止”。
(王浩、周恺、张涛、江捷、小阳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