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地机鼻祖iRobot破产重组，中国代工厂接盘还要过几道关？

（原标题：扫地机鼻祖iRobot破产重组，中国代工厂接盘还要过几道关？）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吴立洋

号称“扫地机器人”鼻祖的iRobot破产重组一事迎来阶段性进展。

当地时间12月14日，iRobot宣布已与担保贷款方及主要代工制造商深圳杉川及其子公司Santrum达成《重组支持协议》（RSA），杉川将通过法院监督程序收购iRobot。公司预计将于2026年2月完成该预先安排的破产重组程序。  

其进一步表示，该协议是加强iRobot财务基础、助力公司实现长期增长和创新的重要一步。

根据重组支持协议（RSA）的条款，杉川将获得iRobot公司100%的股权。交易完成后，iRobot将成为杉川全资拥有的私营公司，其普通股将不再于纳斯达克或任何其他国家证券交易所上市。

今年12月上旬，iRobot 发布公告，深圳杉川机器人旗下子公司 Santrum 收购了 iRobot 此前从凯雷集团贷款的 1.907 亿美元（约合12.43亿元人民币）本金及利息，加上此前iRobot欠杉川的1.615亿美元（约合11.37亿元人民币）货款，杉川共计持有iRobot超3.5亿美元(约合24.65亿元人民币)债务，并成为其最大债券人。

多位业内人士在与记者交流时指出，作为iRobot的独家代工厂，接手前者或是杉川当前的最优解——如果在获得凯雷集团债务前任由iRobot破产，杉川有很大可能不会是优先偿付对象，而在成为第一大债权人，获得其“行政代理和抵押代理”的权利后，杉川将有权扣押iRobot的现金、库存、设备、知识产权等资产，尽可能保障自身资金获得补偿。

此外，作为国内最大的扫地机器人代工厂之一，杉川此前并不具有强市场竞争力的自有品牌，如若能将iRobot收入旗下，将很大程度上补足其短板，加速海外市场拓展。

公开资料显示，iRobot 1990年于美国特拉华州注册成立，早年曾为美国DARPA（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项目开发战场机器人产品；1998年，iRobot于内部立项家用扫地机器人，其首款产品第一代Roomba于2001年完成开发，次年正式量产。

2016年，iRobot剥离其军工业务，全面投入消费机器人开发制造。据彼时的统计数据，2015年iRobot在全球扫地机器人市场占有率超过60%，其中美国市场占有率80%以上，日本市场70%以上，在中国市场也占据第二高的市场份额。

彼时iRobot的CEO Colin Angle曾公开表示，除美国外，未来5年之内中国将成为iRobot第二大市场。

但风光无二的iRobot很快遇到来自中国制造的挑战。

在市场高速增长过程中，依托产业链完备带来的价格优势与快速的产品迭代节奏，科沃斯、追觅、石头科技等中国扫地机器人厂商迅速崛起，在其同步构建起自主品牌后，iRobot的市场空间被不断压缩。

在产品路线层面，iRobot曾一度坚持扫地机与擦地机作为单独产品分别研发销售的策略，但该方案的市场反响远不如中国厂商推出的扫拖一体产品及自清洁基站，后者更便捷省心的使用方法获得了更多消费者的青睐。

据IDC数据，2025年H1iRobot在全球智能家居扫地机器人市场所占份额为7.9%，落后于石头科技、科沃斯、追觅与小米位居第五，较2023年同期下滑10个百分点。

市场版图的丢失使得iRobot的经营情况大幅恶化，据iRobot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提交的文件，公司负债累计已高达3.5亿美元(约合24.65亿元人民币)，而账面现金仅剩2480万美元（约合1.75亿元人民币）。

值得注意的是，2022年8月，美国科技巨头亚马逊曾宣布计划作价17亿美元收购iRobot及其债务，以强化其Alexa智能家居生态布局。

但该项收购很快遭到美国及欧盟监管机构的关注，并引起亚马逊是否会通过扫地机产品搜集用户住宅信息的担忧。2024年1月，该收购计划最终因“未获得欧盟监管批准”宣告终止。

因交易失败，iRobot获得9400万美元（约合6.90亿元人民币）赔偿，其中一部分用于支付咨询费和偿还凯雷集团的部分贷款债务。此外，iRobot同步开启业务变革，首席执行官Colin Angle宣布辞职，公司计划裁员31%约350人。

但该变革也未能挽救iRobot的颓势，今年3月，公司公开表示对其维持运营的能力存在“重大疑虑”，无法保证新产品发布将取得成功，并指出存在消费者需求有限、关税不确定性以及竞争加剧等问题。

有亚马逊收购失败案例在前，对iRobot及杉川未来发展的预期，首先需要建立在本次收购重组能否顺利完成的讨论上。

世辉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毕芸律师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欧盟此前未批准亚马逊对iRobot收购的主要原因在于，监管机构认为亚马逊作为电商巨头，iRobot在欧盟扫地机器人市场上市场份额很较高，而在线电商是扫地机器人市场主要的分销渠道，在收购iRobot后可能会给予后者优待条件，从而排除其他竞争对手，而亚马逊与iRobot也始终未能在调查过程中打消监管机构的顾虑。

“每个司法辖区都有一套对应的反垄断审查要求，即便亚马逊与iRobot都是美国企业，只要满足当地司法辖区的营业额、资产额或市占率等申报门槛和标准，在收购时都需要向相关司法辖区的监管部门申报以获得批准。”毕芸律师进一步表示，在同一场交易中，买卖双方由于具备全球性跨国业务，可能会同时触发多个司法辖区的审查。

在实际审查中，各个司法辖区主要依据本辖区的竞争状况审查，情况也各不相同，例如此前，英国监管机构就批准了亚马逊对iRobot的收购。

而本次杉川对iRobot的收购，虽然不同于亚马逊与其“生产制造-分销渠道”的纵向关系，但从反垄断角度而言，依然首先需要判断二者的营业额、资产额、市占率等数据是否触发当地的监管标准；其次，要考察原本同为扫地机赛道参与者的两家厂商，其合并是否会提高市场集中度，排除市场竞争，产生竞争顾虑。

除了反垄断合规外，杉川想要顺利收购iRobot，依然有隐私保护、国家安全审查等多重合规标准需要满足。毕芸表示，在当前的跨境投资并购中，由于地缘政治等因素影响，需要考虑多类型的审批，例如德国等欧洲国家的外商投资审查、欧盟的《外国政府补贴条例》（FSR）审查等。

从数据合规角度来看，由于扫地机器人本身运行及研发需要大量采集用户数据，收购过程中相关用户信息及数据资产处理，也是杉川需要解决的重点问题。

一方面，各国有关部门需要审查个人信息、数字资产转移对信息安全、国家安全的影响；另一方面，根据欧盟GDPR、中国《个人信息保护法》等法规要求，杉川也需获得个人用户对数据转移的授权。

当前，杉川与iRobot仍处于买卖双方达成重组支持协议（RSA）阶段，等待进入法院监督程序，能否尽数满足上述合规要求完成收购，尚有多个合规门槛有待跨越。

值得注意的是，iRobot披露的破产重组方案，也引起资本市场层面的广泛担忧。

据iRobot发布的公告，本次交易完成后，杉川将获得公司100%的股权并将前者私有化，其普通股将不再在纳斯达克股票市场或其他任何国家证券交易所上市。

此外，公司预计，如果重组计划获得法院批准，公司普通股持有人将不会获得重组后公司的任何股权，公司所有已发行和流通在外的股权将被注销，普通股持有人将遭受全部损失，并且无法收回其投资。

该消息也使得12月15日iRobot股价开盘暴跌74.68%，触发临时停牌，截至收盘跌幅为72.69%。

值得一提的是，亚马逊此前对iRobot收购的失败，体现出美国企业接手后者的难度；但对于同处清洁电器赛道的其他厂商，曾经的行业霸主iRobot也早已褪去价值光环。

某头部扫地机器人品牌内部人士在与记者交流时表示，目前绝大部分头部清洁电器或综合电器厂商都拥有强力的自主品牌，因此iRobot本身的吸引力并不大，其30多亿元的债务无论是消化流程还是投入都需要高额成本且风险巨大，因此接手iRobot性价比非常有限。

但对于本就持有大量iRobot欠款且身为iRobot扫地机独家代工厂的杉川，这一选项的可接受度则高了很多。

从止损角度来看，一方面，在成为最大债权人前，一旦iRobot正式破产，杉川有很大可能不会是优先偿付对象，其所欠货款难以追回；另一方面，由此带来的订单缺口或将导致产能闲置和库存积压，加剧杉川的损失情况。

从业务发展角度，杉川成为iRobot第一大债权人，在iRobot破产重组的最坏情况下，其可以资产分配中占据主动权；而如果完成对iRobot的收购，则可借助后者的品牌与渠道积累，补全杉川在对应领域的短板。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家电制造领域代工业务的毛利率远低于品牌运营，两者的利润空间差距显著，品牌化转型成为杉川提升盈利能力的关键路径。

据iRobot此前对外发布的数据，公司旗下Roomba 扫地机产品在美国扫地机器人市场仍占有约 42% 份额，在日本占有约 65% 的份额。

作为中国最大的扫地机等电器代工厂之一，除iRobot外，杉川的合作品牌包括小米、海尔、飞利浦、伊莱克斯、惠而浦、卡赫等，但其此前推出的自主品牌3i在扫地机等品类均尚未跻身一线。如果能够通过本次收购将iRobot品牌收入囊中，将很大程度上帮助杉川抹平在品牌认知、渠道开拓等层面的不足，从幕后代工厂一跃成为台前品牌，为开辟美国、日本等海外市场奠定基础。

天使投资人、资深人工智能专家郭涛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表示，如若杉川成功整合iRobot，或将对全球扫地机器人市场格局产生了深远影响。

此前，全球市场头部席位已被科沃斯、石头科技等中国品牌包揽，iRobot跌出前列，而杉川接手iRobot后，有望凭借自身的制造优势与iRobot的品牌积淀，重新撬动北美市场。

“如果能顺利拿下iRobot的品牌，杉川的市场竞争力将得到增强，如果能再获得一个国内准一线或二线的中端品牌，杉川就补足了能力象限。”上述头部扫地机品牌内部人士也向记者表示。

站在行业角度，iRobot并入杉川，则意味着二者研发、运营与生产制造能力的全面整合，两家本就处于赛道中上游玩家或将催生另一头部厂商，进一步加剧市场竞争烈度。

郭涛表示，从整体层面来看，此次并购也加速了行业资源的整合进程，促使资源向头部企业集中，中小厂商的生存空间被进一步挤压，生存压力显著加剧。

“未来扫地机器人行业的竞争，将不再局限于单一的技术或制造环节，具备‘技术+制造+品牌’全链条能力的企业，才能在行业的新一轮洗牌中占据主导地位，引领行业的发展方向。”郭涛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