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00后对谈“95后”资中筠:这个世界如何,就在于年轻人往何处去|我们的四分之一世纪)
经济观察报 记者 刘晓诺
95岁的资中筠看上去与十年前变化不大。
她叠穿着蓝色毛衫,白色的短发蜷曲蓬松,脸颊饱满,手指劲瘦,每天仍会断断续续弹1小时钢琴。“但我特别懒得出门,只剩下坐而论道的力气了。”说罢,她轻笑起来。
人生的前半段,资中筠在时代中经历大风大浪。
1930年,资中筠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成长时期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1948年起她就读于清华大学外文系,1949年后随政治形势的变化接受思想改造。后来她被分配在半官方机构从事民间外交,遍访过几十个国家,文革期间下放过干校,也参加过尼克松访华的接待工作。
资中筠曾说自己“人生自六十始”,改革开放以来,她渐渐完成“自我启蒙和祛魅”。在1996年退休前,她在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工作,曾担任该所所长。退休后,她成为一名独立学者。
资中筠最敬仰的中国古人是司马迁,晚年她也渐以“直言”闻名。1990年代之后,资中筠收到大量约稿和讲座邀请,加上互联网时代的到来,她逐渐进入广阔的公众视野,始终致力推动启蒙,讲求常识、良知和逻辑。
2025年12月初,经济观察报拜访了资中筠,主要由报社一位00后记者进行提问。我们带去一些年轻人对时代的共同困惑,希望听到这位年近百岁的老人的答案。访谈持续了两个半小时,资中筠谈笑如流。
但她婉拒向年轻人荐书,也拒绝赠言,“我不做青年导师”。她理解年轻人的处境,深知时代变化快,世界已与她年轻时完全不同。
尽管在不同时代,人们的经历和选择必然有所不同。她依然相信,存在跨越时空和疆域的共同价值标准,人们要各凭良心,未来就在于年轻人向何处去。
对教育界感到失望
经济观察报:我们今天的主题是关于最近的四分之一世纪。在这段时间里,你关注到的国内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资中筠:我年龄太大了,这20年不算什么。我感到中国是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开始有一个天翻地覆的大变化,那以后30多年里中国整体上欣欣向荣。
有几个“界”的人,我都挺佩服。当时的某些知名媒体,特别是一些调查记者,法律界的一些刑辩律师,还有企业界也对中国经济发展起了很大作用。之后就有公益界的人士。
让我失望的是教育界。我觉得教育越来越普及,教育质量、文化修养反而下降了,理念也越来越不是那么回事了,不是更开放而是更狭隘了。百年树人,这对民族前途会有深远影响。
经济观察报:为什么你对现在的教育界失望?
资中筠:我首先觉得最重要的应该是中小学教育。我自己不管是文化的底子还是做人的底子,都是中小学打下的,特别是初中很重要。
现在有一个现象,学校应该是老师负责的,却变成了家长的事,应该课堂上教的,不得不在课外培训。现在知识爆炸,学生学的东西要比过去多得多,但许多人为的负担不是为了求知识,而是攀比、满足学校的成绩需求、家长的虚荣心,就是不管学生本人的需要和苦乐。
经济观察报:你所忧虑的,我都经历过。(笑)
资中筠:你是00后,我想就是80后上学时也比你们00后现在的情况正常些。
经济观察报:你上学时是什么样?
资中筠:太久远了,与现在完全不一样。总之,上小学以后就一切交给老师,家长很少检查作业,也没有非要补课的情况。一直到中学,我们的作业都只有数学题,回来最多做一个钟头。晚饭以后我们绝对不做功课,夏天出去跟同学骑车兜风乘凉,或者是看闲书。我九点以后就得睡觉,没有开夜车之类的事。
经济观察报:那你觉得对大学生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资中筠:我觉得学习最重要的事是兴趣,大学最重要的就是能启发学生思考和求知欲、好奇心和自学能力。我上大学时老师大多没有讲义或教科书。有的上来就讲,我们拼命记笔记。有的老师会剖析一篇典型的作品或一个作家,讲自己的独到见解。总的效果是吊起大家的胃口,使我们自己急于到图书馆去借老师提到的作品来看。
当然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我的兴趣就太多,而且不断变化。我中学碰到两个非常好的数学老师,让我对数学很感兴趣,我就考上了燕京大学数学系,然后发现自己也不是数学天才,就又转到外文系,二年级转清华就只能上文科了。
1949年开始思想改造,先是老师,后是学生。大学的后半段就在否定我以前学的内容和思想,之后的工作也都是分配的。人家老问我,你为什么研究美国,我说是分配的。但是研究下去也会研究出兴趣来。
40多年做对了两件事
经济观察报:你曾说自己“人生自六十始”。退休之后,你进入了“自我启蒙”与“祛魅”的人生第三阶段,有了丰厚的学术成果,在这一阶段,最让你有成就感的是什么?
资中筠:我从来就没有过太多的成就感。我刚才说过,我退休前的生活工作其实是被动的居多。工作都是分配的,研究美国也是分配的。
但是我觉得我在可以自主时做对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是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在开始有一点点有限的自由时,我请求调离对外友协,离开送往迎来、按口径说话的工作,去做学术研究。
第二件,是我主动辞去社科院美国研究所所长的职务,到1992年得到批准,获得了更多的自由,发表了不少真正自己想说的话。
有人认为我勇敢。其实我觉得自己很懦弱、总想逃避,我原意是倾向于出世的,并不想当一个公众人物。毋宁说我是缺乏涵养,有话憋不住,特别是看到流行的、我很不赞同的看法、说法,甚至完全不符事实的,就忍不住要辩驳,一吐为快。
这样也许招来一些无妄之灾,却也引来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各界的忘年交给了我许多交流的机会,增加知识,启发思想,有时否定原来的定见,觉今是而昨非。活到老,学到老,也是一种难得的乐趣。
经济观察报:你现在研究什么学术问题,还关注什么问题?
资中筠:现在没有专门研究什么问题,只是惯性作用,自然还是关注国际问题。
我现在年龄这么大了,精力也有限。除了家里人的事之外,我天天一睁眼睛,如果看看消息,最想看的就是乌克兰的战争怎么样了,因为我认为它的结果关系到时代的大局。
我懂事以后就经历抗日战争,成年以后大半生都是在冷战之中,专业又是国际关系。没想到有生之年还会经历这样规模的热战,每天铺天盖地都是有关的信息,自然忍不住会关注。不过,信息真伪需要自己做出判断。
此外,美国也发生了许多前所未料的变化,我写了一些想法,只发给私人朋友探讨。
对于国事,我恪守“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从不发表有关当前政策或向上建言的文字。可是网上常传出冒我名的这类东西,有的还加上头像,不熟悉的人常误以为真。不知造谣侵权者动机何在。我也想借这个机会再度辟谣。
经济观察报:你怎么看美国的变化?
资中筠:我觉得真正能够左右美国的前景,也同时能够影响到世界的,就是当前这一批科技巨头兼财富巨头,白宫或者国会是整个变化的果而不是因。
新科技是造福还是嫁祸人类,现在主导空前加速度的科技发展的巨头是倡导极端利己的丛林法则,还是继承启蒙运动以来更加人道的价值观?这与人类的祸福息息相关。从某些大佬们迄今为止的言论来看,有理由让人担忧,更不用说对正在进行的侵略战争的态度了。
如果连现代工业社会赖以存续的规则、契约精神和人道主义都被抛弃,公然倡导唯利是图、弱肉强食,成为社会主流,是人类的悲哀。
经济观察报:2023年年底,你为经济观察报年终特刊《AI时代的人类意见》写了一篇文章,当时是从人类文明的角度切入的。现实生活中,你会使用AI吗?
资中筠:跟ChatGPT聊天之类的,我现在不想下这个功夫了。对AI,我完全外行,没有资格做什么评论。只是对于时代的变化,我出于职业习惯本能地关注。
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波及全球的时候,我曾写过《跨过新门槛》一文,提出这次危机与以前不同的是,发生在人类正跨入一个后工业化时代,一切都难以预料。
关于科技发展对人类的祸福问题,实际上将近一百年前就有人提出。英国科学家尤恩有句名言,大意是说人类掌握自然的能力超过了掌握自己的能力,将后患无穷。电影《奥本海默》也提出了这个问题。
遗憾未能利用多次出国机会做实地调查
经济观察报:现在世界上各种观点越来越撕裂,由于政治经济等条件的变化,去美国等地方留学也不太容易了。有些年轻人会很迷茫,不知道还要不要出国留学了。你会给他们什么建议?
资中筠:从来就存在不同的观点,这不足为奇。中国改革开放以后有几十年的确国际环境比较友好,现在不一样了。但是作为个人,如果有机会出去,我还是鼓励出去睁眼看世界。个人情况各有不同,不论你自己或是哪个国家的一般人,交往中就代表自己,不代表国家。
经济观察报:你说的国际环境友好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资中筠:1990年代到21世纪初这段时期,我跟美国人打交道比较多。我觉得美国人的国民性是很开朗的,不藏着掖着。
例如我90年代起就研究美国的公益基金会,最后一次是2014年跟着乐平基金会去考察新公益。所到之处,都得到热情接待,都特别愿意讲,特高兴有中国人愿意了解他们的工作。当时我去印第安纳州的一个公益事业中心,那有个很大的汇集全国资料的图书馆。我说我想了解某个基金会去年的预算。管图书馆的那位小姐,就“啪啪”地从电脑里头打出一大批来,连高管的工资都有。我还去了洛克菲勒基金会、福特基金会的档案馆,那些管理员特别热情,不仅找出好多资料,还会主动提建议。
所以,我回来之后补充写了一大厚本《财富的责任与资本主义演变》。要不去考察的话,我写不出来。
我现在已经有十年没去过美国了。当然根据现在十分发达的资讯也可以了解情况,但我总有隔靴搔痒的感觉。
经济观察报:你亲自去过几十个国家,与当地人进行交流时,有没有发现和自己预设不同的地方?
资中筠:特别遗憾的是,实际上我接触的还是知识精英、大学教授等。要不就是钻进图书馆和档案馆,很少到各地实地考察、接触一般老百姓。
如今美国忽然选出这么不靠谱的、言行乖张的总统,我就觉得,我以前对美国还是缺乏深入全面的了解。美国的分化不仅是贫富,而且是文化和认知。不用说红脖子百姓,就是“土财主”我都很少了解。过去偶然有所接触,感到他们很朴实、直率,却非常闭塞,对外界惊人地无知,但当时没有太在意,不认为他们代表主流。这是作为研究者的遗憾。
人不只是螺丝钉
经济观察报:我们这代,有很多人受过很好的教育,毕业之后进入互联网大厂工作,结果发现自己就只是一颗螺丝钉,早上10点到公司,晚上12点才回家,周末也要加班。二三十岁本来应该是最美好的时间,结果都浪费在赚钱上,钱还没有赚到很多。人们普遍非常疲惫,而且很没有意义感。你有过这种时候吗?
资中筠:客观来说,要一架机器转动,螺丝钉是必要的。我听到过一位长者曾称赞他的女儿“胸无大志,国家栋梁”,因为她在出版社做校对,能保证一个字不错,这种敬业精神是十分可贵的。但是人不是机器,有脑子,有良知,不能完全盲从。至于思想、科研、教育范畴的职业,需要的就不仅是螺丝钉精神了。
就我自己而言,大概从20岁到40多岁这段时间,我就是没有自我的、很真诚的一只螺丝钉,而且兢兢业业“改造思想”,否定以前的自己。那时候也无所谓劳动法,常常是快下班的时候领导让你起草个东西,明天早上八点钟交过来,通宵和加班是常有的事。后来我因过劳和营养不良,健康受了损失,大病一场。
无论如何,你们现在比我青壮年时期还是自由得多。当然首先需要谋生,先做好本职工作,如果没兴趣,就用业余时间做你喜欢的事。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我碰到过一个美国年轻人,他特别喜欢哲学,但必须先谋生,就去找了一份最不费脑子的体力活——码头运输工。他省下脑力来,业余研究哲学。当然这是特例,还得有一定条件:不加班,周围没人说三道四。
我刚才说到对现在教育状况的不满,其中包括全社会对职业的一种势利、等级观念严重的风气,这是当前中国特别突出的。似乎人生只有一个目标:上名牌大学——到大公司——升职——加薪——买房——获得一定的社会地位……
如果你对自己现状不满,能否趁着年轻,试着跳出这条轨道?而且也不一定在大城市发展,中国很大,东方不亮西方亮,小城市生活成本要低得多。自己按照兴趣自由创业,或者暂时清苦一些,但是做自己喜欢、认为有意义的事?
经济观察报:家人在婚恋方面也会给我们很大的压力。比如有人不结婚,父母就得了抑郁症,在家里抬不起头来。
资中筠:怎么现在某些社会观念和风气忽然倒退到不如一百年前了。比如说结婚要房子、要“彩礼”,连我父母都没有经历过,他们都是1900年生人。
我外婆是一个小脚老太太,却非常开明,几个女儿都送出去上新学堂。我母亲是浙江湖州人,她居然在十三四岁时就到苏州上寄宿制的桑蚕学校,那里都是十几岁的女孩子。这间学校大概相当于中专,宗旨是培养科学种桑、科学养蚕的人才,改良中国的丝业,与日本争夺市场。
我父亲是湖南人。家里要给他包办婚姻,他就离家出走,从家乡沿着长江一路走到上海,碰巧考上了公费留学去了日本,没要家里一分钱,读到京都帝国大学毕业回国。
我父母20岁就认识,到30岁才结婚,父亲在外留学,他们通信十年。我父亲回国时,刚开始还没有稳定的职业,没有房子,更不用说彩礼。他们觉得谈得来就是了。我相信,在她那个时代,周围的保守风气不亚于现在的社会,但是她和一批与她相同的接受了新思想的年轻人不理会这些,也走得通。
不过那时整个社会的设施还是不够发达,女子职业和婚姻往往不能两全。我母亲结婚前在黄炎培办的女子职业学校教书,当蚕桑科主任。生我之后,她生了一场病,就做全职主妇了。
当然,我承认,中国的发展是非常不平衡的。长江三角洲一带和我成长的天津的租界,都是得风气之先,最开放、最发达的地区。北方、内地就不一样,城市和农村更不一样。但是那个时代像我父母那样也不是很个别的现象。还有比他们更激进的。姑且不论政治,就社会风气而言,从晚清到五四新文化运动那批海归在各个领域推动社会进步,都有婚姻自由、男女平等的观念。如果一百多年来随着教育普及,能以先进带落后,至少不至于连大城市里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在进入AI时代时,观念却倒退到农业社会去了。
经济观察报:家人还经常和我们说,一定要买房。但比如在北京,我们靠工资肯定买不起房的。
资中筠:我父亲算是事业有成,到1949年之前我们家没有买过房子,也没觉得非要有自己的房子不可。很多欧洲人,包括我认识的一些教授,就是租房子住的。在大城市很多工薪阶层买不起房子,也无所谓。中国人是跟美国人学,我第一次到美国的感觉,就是他们生存空间太大了。我们当时住房挤得不得了。
现在和那时总体生活条件无法比拟,随之要求也不一样了。不过这个问题涉及整个经济体制、包括平均收入与房价比例等等,我没有资格评论。我的一生经历了许多外战、内战和颠覆性的大动乱,个人侥幸逃脱了一些重大的劫难,但眼看熟人、亲人遭难,精神长期在桎梏之中。现在只要不打仗,你们的处境还是好得多。只是社会攀比、势利、虚荣之风太盛,对于初涉社会的年轻人来说,最好尽量摆脱这些,走自己的道路,找到自己的目标,当然不可能一帆风顺,要经得起挫折和坎坷。
何谓“此心所安”
经济观察报:每个时代的人的经历和选择都是很不一样的。
资中筠:的确是不一样,但时代精神应该是前进而不是倒退。所以我一个时期以来的写作和言论都是在纠正把中国近代史等同于“帝国主义侵华史”,这是对为中国现代化做出积极贡献的前人的不公平。其实中国的现代化起步相当早,如我刚才所说,一百多年前中国的一批知识分子已经开放到那个程度。
我感到我的父辈、老师辈都有一种理想,对于物质生活并不怎么看重或者是攀比。比如企业家,过去对著名企业家不像现在这样按财富排行,而是看他发明了什么东西,创办了什么企业,比如有好多“大王”:味精大王、洋灰(水泥)大王、火柴大王……等等。他们把日用品都从进口变成了国产,不是靠抵制洋货而是靠市场竞争,去掉“洋”字,是了不起的成就。更不用说教育、新闻、文化方面了。
由于在睁眼看世界后,深感中国之落后,所以他们那一代的理想都是救国,希望中国强大。这跟古代以来的思想有关,士大夫对国家是有责任感的。
经济观察报:现在的年轻人也应该具有那样的责任感。
资中筠:首先我觉得应该敬业。其实每一个人只要把他自己的工作做到最好,这个国家就有希望。这句话不是我首创,但我十分认同。并不是人人都要有改天换地的雄心壮志。
学者喜欢宏大叙事,或者一说“我们”,就把自己代入国家决策层。顾炎武说,“国家兴亡,肉食者谋之”。他说的国家指朝廷,那是在朝为官的事儿,普通人管不着。但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那是指一种精神、价值观和社会风气,那是大家的事,特别是读书人有更大的责任。总之不论国运如何,读书人最好不要功利性太强,把聪明才智都用来想着怎样向上爬。
经济观察报:我们现在物质条件比以前好很多。但我们所能接受的教育,工作中的“卷”,以及中国和世界的复杂关系,也都是我们没办法选择的。你认为,年轻人可以怎样去面对这样的时代环境,怎样让自己成为真正的觉悟的人呢?
资中筠:这种青年导师的话,我是说不出来的。我意识到这个时代变化很快。特别是我退休以后,许多新事物不论好坏,我都跟不上了。我更不需要应付职场中的各种矛盾,不能对正在做事的年轻人要求太高。多数人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是必须有所妥协的,很难完全做到“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我想普通人应该能够做到的是什么呢?
第一,守住某一个底线,底线不要太低。至少不要做害人的事。如果写文章必须写几句挺肉麻的话,心里头至少要有个审美的底线,不至于乐此不疲。
第二,可以放弃的东西就放弃一点,不一定非去主动迎合,不要助纣为虐。比如,假设你在一个食品厂工作,明知道产品里头搁了很多对健康特别有害的东西,你如何选择就是考验。人的一生总会面临许多曲折和选择,“既要、又要”是比较难的。
经济观察报:许倬云先生在新冠疫情期间,曾经说要“向内求”。两年前,你在经济观察报的活动上也讲过“但求此心所安”。但在这样一个时代,我们都有困惑、也有浮躁,那到底要怎么做呢?
资中筠:一句话说,就是“凭良心”。至少要有一个善恶是非的标准。但是这跟人的知识积累也有关系。经常接受谎言就会失去判断是非的能力,蠢和坏,其实是常常连在一起的。
我也不赞成把中国的传统文化全都否定掉,至少在春秋时候,“君子”就有一个标准,有好多事是“君子不为也”,到现在也还是这样。比如人而有信,全世界都得有诚信,不能坑蒙拐骗。放在现在就是契约精神。我相信,全世界不管是哪个国家、哪个民族,什么样的人是好人,什么样的人是坏人,其标准的共同点远远大于差异。普世价值是存在的,“中国特色”不能作为掩盖消极面的借口。
经济观察报:你能推荐给年轻人几本书,或者送给年轻人一句话吗?
资中筠:我原则上不推荐书,也不赠语。我说过,就是要守住底线,底线不要太低。我也知道现在这个社会跟我年轻的时候是非常不一样的。
经济观察报:如果非要用梁漱溟先生那句话问你呢,“这个世界会好吗”?
资中筠:我的回答是,就看你们了。这个世界如何,就在于年富力强的年轻人往何处去。群众的力量还是很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