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谋面的人

来源:金融界 2021-01-29 04: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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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从未谋面的人)

在我小时候,有一天,父亲让我去小酒铺打二两地瓜烧。那时候,街上有一家小酒铺,就在我家住的大院斜对门,是新中国成立前的“大酒缸”改造的,不过,依旧保留着“大酒缸”的特点,店里摆两张木桌,几条板凳,卖零散的白酒黄酒和猪头肉、花生豆、拍黄瓜之类的下酒小菜,方便在那里喝酒的人。 我愿意干这种打酱油打醋买盐买酒的活儿,找回来的零钱可以给我,我能买点儿零食,或者到小人书铺借书看,借一本一分钱。我拎着空瓶子跑到小酒铺,把瓶子递给老板,叫道:“打二两白酒!”老板转身还没把酒从酒缸里扌汇上来,就听“呯”的一声,在不大的小酒铺里响得很厉害。是我惹祸了,我不小心把柜台边上的一个大白粗瓷碗给碰到地上,摔碎了,里面盛的酒溅湿了我的脚面。我有点儿吓坏了,下意识转身跑了几步,跑到门前,愣愣地站在那里,觉得满屋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我知道,人家肯定得要我赔钱,我除了打酒的钱,没有更多钱了。如果让我回去找家长要钱赔,会挨骂的。我并不是要逃跑,是有些害怕。 一个粗壮的男人立刻走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喝道:“想跑啊?白摔了我的酒,听响儿呢?”我想和他解释,但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人是先从柜台上拿走了下酒菜,回转身想再拿酒碗的,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让我把酒碗碰到地上。他揪着我不放,非得让我赔他的酒。我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哭了。 在门口僵持好一会儿,老板一手拿着我的酒瓶子,一手端着一个大白瓷碗的酒走了过来。他先把酒递给了那个壮汉,再把酒瓶子递给了我。我和那个壮汉都有些奇怪,莫非老板善心大开了?小酒馆小本经营,赚钱不易的呀。老板笑着对我说:“好了,别哭了,刚才有人替你把酒钱赔上了!” 我拿着酒瓶子,转身就慌慌张张地跑回家了,竟然都没问一下是谁帮我赔的酒钱,也没说句谢谢。但是,这件事我永远记着,长大以后,常常会想那位好心人是谁,长得是什么模样。 1974年的春天,我从北大荒调回北京。当时,北京的中学老师极度缺人,从北大荒抽调老三届中的高中生回北京当老师。我回北京,就是当老师的。 当时,我们农场的高中生被分配到丰台区各中学当老师,要先到丰台教育局报到,等待分配。丰台教育局离我家很远,需要到永定门火车站坐一站火车。因为父亲去世,家里只剩老母亲一人需要照顾,我请同学去教育局替我报到。同学去了,得知我被分配到长辛店中学,比教育局还远,离家更远了。同学打电话告诉我,我请他找教育局的人陈情我家有老母需要照顾的具体情况,希望能够分配离家近一点儿的中学。教育局的人听完情况后,立刻大笔一挥,将我分配到离城里最近的东铁匠营中学。 这简直像是天方夜谭,我本人都没有到场,只是听同学这样一说,调动的事情立刻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今天说出来,谁会相信呢?当时,我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说啊。 时至今日,我依然常常会想起这件事情,至今都不知道教育局替我办好调动手续的人是谁,但我在心里常怀对他的感念,因为这件事情,现在办起来不知道要费多少周折,当时却是那样简单,甚至一点儿推诿或犹豫都没有。 1977年底,我写下了第一篇小说《一件精致的玉雕》,开始投稿,却是烧香找不着庙门。当时,我在丰台文化馆的文学组参加活动,文学组的朋友看完小说后觉得不错,替我在信封上写下地址,再剪下一个三角口,连邮票都不用贴,就寄给了《人民文学》杂志。我心里直犯嘀咕,《人民文学》是与共和国同龄的老牌杂志,是文学刊物里的“头牌”,以前在它上面看到的尽是赫赫有名的作家名字。那时候,刘心武的小说《班主任》刚刚在《人民文学》发表,轰动一时,《人民文学》自然为众人瞩目。我这篇单薄的小说能行吗? 没过多久,学校传达室的老大爷冲着楼上高喊有我的电话,我跑到传达室,是一位陌生的女同志打来的,她告诉我,她是《人民文学》的编辑,我的小说她已经收到了,觉得写得不错,准备用,只是建议我把小说的题目改一下。她说她想了一个名字,叫《玉雕记》,问我觉得好不好?我当然忙不迭地连声说好。能够刊发就不容易了,为了小说的一个题目,人家还特意打来电话征求意见。我光顾着感动了,放下电话,才想起忘记问一下人家姓什么了。 1978年的第四期《人民文学》杂志刊发了这篇《玉雕记》。我不知道打电话的那位女同志是谁,不知道刊登我小说的责任编辑是谁,那时候,我甚至连《人民文学》编辑部在什么地方都不清楚,寄稿子的信封都是文学组的朋友帮我写的。一直到20年后我调到《人民文学》杂志社,我还在打听这位女编辑是谁,杂志社资格最老的崔道怡先生对我说,应该是许以,当时她负责小说。可惜,许以前辈已经去世,我连她的面都没有见过。 人的一生,世事沧桑,人海茫茫,从未谋面的人,总会比见过面的人要多。在那些从未谋面的人中,都是你所不熟悉甚至根本不知道他们经历、性格、秉性的人。他们当中,能够帮助你的人,都是没有任何利害或功利关系、没有相互利用或交换价值,甚至没有任何些微欲望的人,他们对你的帮助,是出自真心,是自然而然扑面而来的风、滴落下来的雨、绽放开来的花。那种清爽、湿润和芬芳,虽然稀少,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他们让你相信,这个世界就算有再多的龌龊、再多的污染、再多的丑恶,人心与人性中的美好也不会泯灭,他们让我们心存温暖,拥有生活下去的信心。 对他们说谢谢,虽然他们不需要这样单薄的话。他或她让我感受到,在世事沧桑之中,那种心地良善而简单清爽所带给人持久的感动和怀念。从未谋面,却那样地熟悉,那样地亲切,总会清晰地浮现在我面前,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本版图片 飞鱼)

  在我小时候,有一天,父亲让我去小酒铺打二两地瓜烧。那时候,街上有一家小酒铺,就在我家住的大院斜对门,是新中国成立前的“大酒缸”改造的,不过,依旧保留着“大酒缸”的特点,店里摆两张木桌,几条板凳,卖零散的白酒黄酒和猪头肉、花生豆、拍黄瓜之类的下酒小菜,方便在那里喝酒的人。

  我愿意干这种打酱油打醋买盐买酒的活儿,找回来的零钱可以给我,我能买点儿零食,或者到小人书铺借书看,借一本一分钱。我拎着空瓶子跑到小酒铺,把瓶子递给老板,叫道:“打二两白酒!”老板转身还没把酒从酒缸里扌汇上来,就听“呯”的一声,在不大的小酒铺里响得很厉害。是我惹祸了,我不小心把柜台边上的一个大白粗瓷碗给碰到地上,摔碎了,里面盛的酒溅湿了我的脚面。我有点儿吓坏了,下意识转身跑了几步,跑到门前,愣愣地站在那里,觉得满屋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我知道,人家肯定得要我赔钱,我除了打酒的钱,没有更多钱了。如果让我回去找家长要钱赔,会挨骂的。我并不是要逃跑,是有些害怕。

  一个粗壮的男人立刻走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喝道:“想跑啊?白摔了我的酒,听响儿呢?”我想和他解释,但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人是先从柜台上拿走了下酒菜,回转身想再拿酒碗的,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让我把酒碗碰到地上。他揪着我不放,非得让我赔他的酒。我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哭了。

  在门口僵持好一会儿,老板一手拿着我的酒瓶子,一手端着一个大白瓷碗的酒走了过来。他先把酒递给了那个壮汉,再把酒瓶子递给了我。我和那个壮汉都有些奇怪,莫非老板善心大开了?小酒馆小本经营,赚钱不易的呀。老板笑着对我说:“好了,别哭了,刚才有人替你把酒钱赔上了!”

  我拿着酒瓶子,转身就慌慌张张地跑回家了,竟然都没问一下是谁帮我赔的酒钱,也没说句谢谢。但是,这件事我永远记着,长大以后,常常会想那位好心人是谁,长得是什么模样。

  1974年的春天,我从北大荒调回北京。当时,北京的中学老师极度缺人,从北大荒抽调老三届中的高中生回北京当老师。我回北京,就是当老师的。

  当时,我们农场的高中生被分配到丰台区各中学当老师,要先到丰台教育局报到,等待分配。丰台教育局离我家很远,需要到永定门火车站坐一站火车。因为父亲去世,家里只剩老母亲一人需要照顾,我请同学去教育局替我报到。同学去了,得知我被分配到长辛店中学,比教育局还远,离家更远了。同学打电话告诉我,我请他找教育局的人陈情我家有老母需要照顾的具体情况,希望能够分配离家近一点儿的中学。教育局的人听完情况后,立刻大笔一挥,将我分配到离城里最近的东铁匠营中学。

  这简直像是天方夜谭,我本人都没有到场,只是听同学这样一说,调动的事情立刻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今天说出来,谁会相信呢?当时,我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说啊。

  时至今日,我依然常常会想起这件事情,至今都不知道教育局替我办好调动手续的人是谁,但我在心里常怀对他的感念,因为这件事情,现在办起来不知道要费多少周折,当时却是那样简单,甚至一点儿推诿或犹豫都没有。

  1977年底,我写下了第一篇小说《一件精致的玉雕》,开始投稿,却是烧香找不着庙门。当时,我在丰台文化馆的文学组参加活动,文学组的朋友看完小说后觉得不错,替我在信封上写下地址,再剪下一个三角口,连邮票都不用贴,就寄给了《人民文学》杂志。我心里直犯嘀咕,《人民文学》是与共和国同龄的老牌杂志,是文学刊物里的“头牌”,以前在它上面看到的尽是赫赫有名的作家名字。那时候,刘心武的小说《班主任》刚刚在《人民文学》发表,轰动一时,《人民文学》自然为众人瞩目。我这篇单薄的小说能行吗?

  没过多久,学校传达室的老大爷冲着楼上高喊有我的电话,我跑到传达室,是一位陌生的女同志打来的,她告诉我,她是《人民文学》的编辑,我的小说她已经收到了,觉得写得不错,准备用,只是建议我把小说的题目改一下。她说她想了一个名字,叫《玉雕记》,问我觉得好不好?我当然忙不迭地连声说好。能够刊发就不容易了,为了小说的一个题目,人家还特意打来电话征求意见。我光顾着感动了,放下电话,才想起忘记问一下人家姓什么了。

  1978年的第四期《人民文学》杂志刊发了这篇《玉雕记》。我不知道打电话的那位女同志是谁,不知道刊登我小说的责任编辑是谁,那时候,我甚至连《人民文学》编辑部在什么地方都不清楚,寄稿子的信封都是文学组的朋友帮我写的。一直到20年后我调到《人民文学》杂志社,我还在打听这位女编辑是谁,杂志社资格最老的崔道怡先生对我说,应该是许以,当时她负责小说。可惜,许以前辈已经去世,我连她的面都没有见过。

  人的一生,世事沧桑,人海茫茫,从未谋面的人,总会比见过面的人要多。在那些从未谋面的人中,都是你所不熟悉甚至根本不知道他们经历、性格、秉性的人。他们当中,能够帮助你的人,都是没有任何利害或功利关系、没有相互利用或交换价值,甚至没有任何些微欲望的人,他们对你的帮助,是出自真心,是自然而然扑面而来的风、滴落下来的雨、绽放开来的花。那种清爽、湿润和芬芳,虽然稀少,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他们让你相信,这个世界就算有再多的龌龊、再多的污染、再多的丑恶,人心与人性中的美好也不会泯灭,他们让我们心存温暖,拥有生活下去的信心。

  对他们说谢谢,虽然他们不需要这样单薄的话。他或她让我感受到,在世事沧桑之中,那种心地良善而简单清爽所带给人持久的感动和怀念。从未谋面,却那样地熟悉,那样地亲切,总会清晰地浮现在我面前,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本版图片 飞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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