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碳中和下的中国城市大考:GDP竞赛外 低碳发展将成为硬约束)
碳中和目标之下,中国城市将面临怎样的影响?
2020年12月,生态环境部国家气候战略中心战略规划部主任柴麒敏曾介绍,全国已开展了三批共计87个低碳省市试点,共有82个试点省市研究提出达峰目标,其中提出在2020年和2025年前达峰的各有18个和42个。
这些低碳试点城市中,既有一线城市北京、上海、广州、深圳,也有新一线城市重庆、杭州、武汉,也有石家庄、晋城、呼伦贝尔等城市。截至目前,尚未有城市宣布已实现碳达峰,但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了解到,有的城市正在积极开展相关评估工作。
随着中国向世界作出“力争2030年前二氧化碳排放达到峰值,努力争取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的承诺,种种迹象表明,中国将迎来更为严格的“低碳约束”。生态环境部不久前提出,强化控制温室气体排放目标责任制,作为生态环境相关考核体系的重要内容,加大应对气候变化工作考核力度。
这意味着,不少城市将面临着紧迫的能源、产业、交通等结构调整形势,而减排降碳与污染治理、环境改善可以产生显著的协同效应,未来的城市将朝着更宜居的方向迈进。
在低碳时代,城市发展很难再唯GDP论,而在这样的转变过程中,中国的城市竞争力格局或许将迎来新一轮的洗牌。
种种迹象表明,中国将迎来更为严格的“低碳约束”。郑迪坤 摄
自然资源保护协会(NRDC)的资料显示,中国70%以上的碳排放来自城市。
生态环境部环境规划院大气所所长雷宇不久前表示,中国实现2030年前碳排放达峰目标,城市需要先行,人类的能源消费和造成的二氧化碳排放都主要集中在城市区域,城市始终是控制碳排放的主战场。
此外,从国内外行政管理经验来看,城市都是国家宏观政策自上而下落实的主体,是推动、落地政策实施的基础。
2019年末,中国的常住人口城镇化率已经达到了60.6%,虽然近年来的城镇化率增速有放缓趋势,但中国仍有较大的城镇化提升空间。
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副主任、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副理事长刘世锦指出,“十四五”期间整个绿色发展的主要场景就是城镇化的进程,中国经济增长新的动能百分之七八十都在城镇化的过程之中。
刘世锦认为,在城镇化的过程中,比如新增一个建筑物,建好了以后发现它不绿色,想纠正几乎是不可能的,或者纠正的成本太高。从这个角度来讲,绿色城镇化一定要有足够的前瞻性。
能源基金会低碳城市项目主任王志高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如果从中央一级级往下推碳达峰、碳中和目标,同时有严格的监督、管理、考核机制,确实会对我们下一步的城市规划、发展、存量提升等带来新的要求和挑战。城市不能再唯GDP论了,而是每一个发展计划都要考虑从低碳的角度能否支撑得住。
这是否将影响中国的城镇化路径选择?对于人口聚集、城市规模等是否又将形成新的约束?
王志高表示,从现有研究来看,世界范围内的城市人均碳排放和城市的人口密度是呈反比的。也就是说,人口密度越高,人均碳排放水平越低。这可能主要得益于城市集聚的规模效应,随着集聚度提升,人均的基础设施、能耗因共享度提升而下降。
但他同时表示,考虑到城市的终极目标是为人民提供美好的生活,而不是对效率无休止的追求,确实也要平衡好密度和宜居的问题。
尽管城市有着一些共性,但中国地域辽阔,各地产业结构、资源禀赋、发展阶段不同,低碳发展的路径及工作重点也不一样,以试点推动低碳发展是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
中国的三批低碳试点城市,已经积累了诸多经验。2020年12月,深圳原副市长、哈工大(深圳)经管学院教授唐杰指出,深圳就在碳达峰的路上,不能确定哪天哪个时点是达峰,但是深圳在2019-2020年间处在一个稳定达峰区间。
唐杰曾牵头在2019年完成《深圳市碳排放达峰和空气质量达标及经济高质量发展达标“三达”研究报告》,其中指出,全市核电、气电、可再生能源等清洁电源装机在全市总装机中的占比达到85.4%;率先全面实施绿色建筑标准,绿色建筑面积居全国首位;是全球新能源汽车推广规模最大的城市之一;持续促进制造业转型升级;深圳碳排放交易市场是全球最活跃的交易市场之一。
哈工大(深圳)经管学院低碳城市大数据工程中心主任、深圳市应对气候变化研究中心主任王东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总结,深圳采取了一系列的政策措施,从源头到末端展开行动,包括交通、建筑、产业、能源结构、碳市场等各个方面。
北京是第二批低碳试点城市之一。就在几年前,北京还曾深受雾霾困扰,北京能源转型的进程也在加速。2017年,北京最后一座大型燃煤电厂停机备用,北京由此成为全国首个告别煤电、全部实施清洁能源发电的城市;2018年,北京近3000个村落实现了煤改清洁能源,北京平原地区基本实现“无煤化”。
在大力推动大气污染治理工作的同时,北京的燃煤量大幅下降,这为全市碳达峰工作打下了基础。北京生态环境局相关负责人近日介绍,2020年,北京碳强度预计比2015年下降23%以上,超额完成“十三五”规划目标,碳强度为全国省级地区最低。
曾经的重工业之城武汉,则更多代表的是以产业转型为主要路径的经验。2017年,武汉印发《碳排放达峰行动计划(2017—2022年)》,首要一条任务就提出,加快发展高新技术产业,到2022年,信息技术、生命健康、智能制造产业产值分别达到8000亿元、4000亿元、4000亿元。
与此相对应,武汉要求全面禁止新建钢铁、水泥、平板玻璃、焦化、有色金属等行业高污染项目。
武汉主政官员曾介绍,通过关停高耗能、高污染企业,推动钢铁、石化、水泥、造纸等传统行业低碳化改造和转型发展,同时壮大信息技术、生命健康、新能源环保等低碳型战略性新兴产业和现代服务业。
2019年,武汉“四上”高新技术产业增加值4167.27亿元,比上年增长11.8%,占GDP比重达到了25.7%。
尽管过去不少低碳试点城市都曾提出过碳达峰时间表,但总体而言,由于缺乏严格的考核与评价,整体落实情况不及预期。
在中国向世界作出碳达峰、碳中和的承诺后,一些城市或将重新公布更为审慎的时间表。
1月14日,上海市生态环境局局长程鹏在市政府新闻发布会上表示,到2025年,上海市碳排放总量要力争达峰。
事实上,早在《上海市城市总体规划(2017-2035年)》中,上海就提出,全市碳排放总量与人均碳排放量预计于2025年前达到峰值。上海也是全国首个将碳达峰目标写进总体规划的城市。
四川省则提出,成都、广元等已经作出承诺的地区要锚定目标推进达峰,攀枝花、眉山等具备条件的地区要加快达峰,多数城市应于2029年及之前达峰。
根据过去发达经济体的经验,在人均GDP为2万到2.5万美元的时候实现碳达峰。如果将这一标准置于中国的城市,2019年,中国内地人均GDP超过2万美元的城市已经达到14个,它们将可能率先实现碳达峰。
但不同发展阶段的城市,将面临着不同的工作重点。雷宇总结,在碳减排和空气质量协同治理方面,工业城市的工作重点是调整产业结构,挖掘第二产业的减排空间。而进入后工业化时期的城市,在产业结构调整方面的释放空间较小,其工作重点可能在调整优化交通结构、降低城市本身能耗等方面。
对于煤炭依赖程度较高的地区而言,产业转型或许将面临着更大的阵痛。
王志高向记者表示,有的煤炭城市是国家能源基地,下一步要看相关安排,这一类城市的达峰时间是不是可以相对稍晚一些。但即便有腾挪的余地,2060年碳中和仍是一个硬约束,煤炭城市也要尽早思考转型问题。有的地方不止煤炭资源丰富,风、光条件也特别好,完全可以发展绿色替代产业。
王志高还举了江苏徐州的例子,和不少煤炭型城市一样,徐州经历了“因煤而兴,煤尽而衰”的过程,而徐州在寻求地方经济出路的同时,也享受到了低碳转型红利,包括对采煤沉降区进行生态修复,腾出大量耕地和建设用地;发展民俗旅游等产业,让以前的煤炭工人找到新的就业机会;积极发展新能源产业等。
“低碳转型是一个确定的方向,任何地方不能抱有幻想和侥幸心理,继续发展高排放产业。谁能积极主动转型,谁就赢得了先机。”王志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