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财经全媒体集团全国两会报道组 李果 北京报道
作为“十四五”的开局之年,今年的中央一号文件、政府工作报告都对于下一阶段的农业农村发展作出新的部署。
在全面推进乡村振兴的背景下,如何推动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在要素开放流动的农村产权格局下保障农民的合法权益,保障他们的财产权利,仍是难点,亦是改革重点。
为此,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专访了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农村发展研究所原所长张晓山。
《21世纪》:今年中央一号文件非常系统化地提出了推进乡村建设,这需要庞大的资金支持,钱从哪里来?这是否意味着,我们向农村支出的财政资金将显著提升,比如调整土地出让收益的分配模式?
张晓山:除了继续增加财政一般公共预算的“三农”投入占比外,也要拓宽资金筹措渠道。其中,提高土地出让收入用于农业农村比例就是一个重要的方式。
事实上,土地出让收益的分配比例已经在调整,过去我们是“取之于乡,用之于城”,在坚持农业农村优先发展的背景下,现在是“取之于乡,主要用之于农”。
如2020年《关于调整完善土地出让收入使用范围优先支持乡村振兴的意见》提出,要稳步提高土地出让收入用于农业农村的比例,到“十四五”期末,以省(区、市)为单位核算,土地出让收益用于农业农村的比例要达50%以上。
2018年、2019年、2020年中央一号文件都对调整完善土地出让收入使用范围,提高农业农村投入比例提出了明确的要求。
2021年的中央一号文件再次提出,要制定落实提高土地出让收益用于农业农村比例考核办法,确保按规定提高用于农业农村的比例。
若在“十四五”末期,用于农业农村的土地出让收益可达到50%以上,这对推进乡村建设乃至乡村振兴有极大的帮助。
同时在很大程度上,这体现了国民收入分配体系的调整,即城市反哺乡村,工业反哺农业。
《21世纪》:在优化农民收入、促进收入增长方面,农民收入包括转移性收入、财产性收入、经营性收入和工资性收入。在农业农村现代化的背景下,是否意味着,我们并不强调财产性收入的贡献,而是要着力推动经营性收入和工资性收入?
张晓山:事实上,在农民的四类收入结构中,转移性收入在这几年增长比例是比较大的,如用于脱贫攻坚的资助、社会保障力度的增强等,农民的各项补助收入提升较快,2019年占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比例达到20.6%,较2013年提升3个百分点,占其可支配收入五分之一。
经营性和工资性收入是不由农民和农村来决定的,如发展种植业、养殖业,与宏观经济和农产品供求形势有关,工资性收入是农民外出务工收入,其收入增长很大程度上的比重依赖于宏观经济环境。
因此,我们应该重视的是财产性收入的提升,2019年末其仅占到农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2.4%,可以说,这是未来最大的增长点,同时也是当下农民增收的最大短板。
从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到现在,中央一直在提赋予农民更多的财产权利。但是现在财产性收入增长幅度不大,说明各级政府需要在未来进一步落实相关政策,同时推动土地制度改革,如农村宅基地“三权分置”背景下的入市交易等。
另一方面,转移性收入在未来也会继续向农村倾斜,这方面的增收潜力也值得期待。
《21世纪》:建立城乡统一的建设用地市场是农村土地政策的重要调整方向,但进展一直很缓慢。其中涉及中央与地方财政收入分配、地方土地财政等问题,你有什么建议?
张晓山:对于这一问题的讨论和各项探索持续已久,其中包括宅基地如何进入城乡统一建设用地市场的问题。我认为,这方面的探索会继续在慎重稳妥的原则下推行。
另外,我也认为,要搞活农村经济、推动农村发展、提升农民收入水平,城乡统一的建设用地市场的建立并非唯一方式,地方政府应该帮助农民用好用活各项“资产”。如土地方面,通过出租、合作、入股、联营等各种方式,发展康养、休闲旅游业,把农民自己的地用好,并为自己所用。在实地调研中,我发现发展得很好的乡村,大部分是通过盘活农村土地而实现的。
《21世纪》:要实现农业现代化,适度的规模化经营是其中重要的实现方式,但一个不可忽视的现状是,我国农村地区依然有很多一代、二代的返乡农民工,依然以家庭农业生产为主。这一部分群体的农业现代化,应该如何实现?
张晓山:应当对从事农业经营主体有充分的认识和判断,我个人认为目前的局面是多元并存的。如在农村,有1亿多农户是自己经营自己的土地,同时还有新型农业主体、农业企业等不断出现,但多元农业经营主体并存的局面还将在短期内持续。
对此,我们要有耐心,小农户在短期内不会退出历史舞台,所以中央一直提出的是要适度规模经营,不能造成小农户被大农业吞噬的局面。另外,我们怎么样使得传统小农户,纳入现代的农业轨道,也是在农业现代化背景下,需要思考的问题。
其中,就包括社会服务体系完善、各种农民专业合作社的建立、土地托管经营等,也需要有很多制度和创新组织去构建小农户融入现代农业的平台。
总之,在目前阶段,发展现代农业,推进乡村振兴,不能抛弃传统小农户,而是要把传统小农户成为现代小农户。
《21世纪》:在农业农村现代化的背景下,你对未来工商资本下乡的趋势如何看待?这是否打开了一个更大的窗口,但与此同时,随着土地和人工成本的提升,资本下乡的收益在压缩?
张晓山:资本下乡的主体,无论是投资者还是企业家,都要对投资于农业农村有清醒的认识。这个认识就是:农业农村的投资是长期性的,只有忍得住寂寞,守得住短期的亏损,坚持下去才能真正从中获益。从我接触很多的企业家情况看,他们都认为投资农业农村的前景是很不错的。毕竟农业农村是朝阳产业,立足于14亿人的吃穿、旅游等。
此外,资本下乡要和本地的资源结合,形成共生共荣的关系,共享乡村振兴的成果。无论是资本方,还是村民或集体经济组织,都要有长远考虑。
从地方政府角度看,也要进一步为下乡资本提供有利于发展的制度环境和政策环境,兑现招商引资的承诺,并使得相关税收优惠获得保障。
《21世纪》:在我国众多乡村中,并非每一个乡村都具备了振兴的要素,到底怎么样的乡村才有望实现振兴?
张晓山:对于乡村振兴要有清晰的认识,即随着城镇化、工业化的进步,一部分乡村消亡不可避免。但乡村振兴和一部分乡村消亡不是对立的,一定要在合理规划下,使得部分乡村退出历史舞台。
比如,最近很热的电视剧《山海情》,也讲述了一个乡村退出历史舞台的故事。但人的退出,却实现了这个地区生态环境的改善,从全局来看,也是有益的。
总体而言,一些区位条件好、地理位置佳、资源禀赋厚的乡村,及有历史文化背景的乡村,在未来的发展很可观,并能成为乡村振兴的有效的载体。
《21世纪》:今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实施数字乡村建设发展工程。数字经济作为一种新的生产力,对乡村振兴会产生什么作用?
张晓山:数字经济在推进农村生产发展、生活改善、推进乡村治理上,有越来越大的作用,在政府、相关企业的帮助和带动下,城乡之间的数字鸿沟逐渐在填补,这也是城乡融合发展的客观要求。
但与此同时,数字经济在农村的发展,本身要有平台和依托,如网络覆盖率、智能手机拥有量等,如直播带货在农村的兴起,也要求进一步推进乡村基础设施建设,解决农村物流最后一公里。
总体上看,数字乡村的发展促进了农村振兴,也促进了基本公共服务的完善和新业态的发展,是未来农村发展的新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