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继伟对话萨默斯：全球经济复苏面临哪些挑战？中国经济给世界带来什么机遇？

（原标题：楼继伟对话萨默斯：全球经济复苏面临哪些挑战？中国经济给世界带来什么机遇？）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舒晓婷 实习生张雅涵 北京报道 8月9日，全球财富管理论坛理事长、全国政协外事委员会主任、中国财政部原部长楼继伟和哈佛大学名誉校长、美国财政部前部长萨默斯（Lawrence H. Summers）围绕全球通胀走势、美联储何时加息等问题进行了线上对话。对话由全球财富管理论坛执委会主席、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院长白重恩主持。

会上，楼继伟指出，全球经济在复苏过程中需要面对的挑战主要有：控制住疫情、加强疫苗可及性和可负担性的合作以及应对通胀甚至滞胀的潜在风险。

关于美联储的货币政策，楼继伟表示，从谨慎的角度估计，美联储缩表加息可能在2022年下半年；美国讨论的方式是taper，因此很难找到一个明确的时点，过程会很舒缓。

谈及中国的发展给全世界带来的机遇，楼继伟认为主要包括：中国市场巨大且金融市场吸引力越来越大、完整的产业链、持续融入全球化。

萨默斯则在会上表示，全球体系的构建需要共同讨论和磋商。某种程度上，主导优势的问题，比如谁拥有最大的经济体或者更强大的经济体的问题，次于我们将如何在这颗星球上共同生活的问题。

他指出，希望（中美）双方能把关注点更多放在共同利益而不是任何一方都无法赢得的竞争上，无论是意识形态、军事还是经济领域。

（以下是对话全文）

白重恩：新冠疫情最严峻的时刻已经过去，全球经济在复苏的过程中，这样的复苏面临哪些重要的挑战？

楼继伟：首先是控制住疫情。随着疫苗接种速度加快，主要国家接种的普及率提高也很快，但是要平衡好恢复经济和控制疫情的关系。还有薄弱国家应当得到国际援助，中国为加强疫苗的可及性和可负担性已经做出一些贡献，这方面还需要更多的全球合作。

其次，经济复苏可能会带来通胀。各国极度宽松的财政货币政策是必要的，特别是QE导致资产价格上涨和债务高企。在经济受到压力的时候并没有过多反映为物价上涨；但是经济一旦复苏，正常的需求恢复，就会产生通胀压力。而大宗商品价格具有先导性，会先上涨，目前已经处于这样一种局面。

再者，关于下一步通胀会怎样的预判。是否会出现20世纪70年代的滞胀局面？确实有这种可能，但是强度和表现方式会不同。当时的滞涨问题主要在供给侧，主要国家是高税收、高支出、过度管制。例如，美国前总统尼克松当时管制了物价和工资，OPEC国家推动了石油价格的大幅上涨；在这种情况下，用宽松的货币政策去应对解决不了供给侧的结构性问题，只能造成物价上涨，形成滞胀。

本次疫情造成的供给侧的问题也很大。宽松的财政货币政策的采用主要是为了纾困，经济一旦复苏，有些政策就可以逐步退出。中国的财政政策力度就开始收缩了。相对来说，比较大的问题是杠杆率高企和逆全球化。逆全球化损失效率，杠杆率高企下如果出现杠杆大面积破灭的情况，那就是灾难。在这种情况下，各国的政策比较谨慎。中国财政货币政策不急转弯，同时坚持继续去杠杆；美国在讨论何时taper。因此，大家都很谨慎。过度的流动性会造成通胀，也可能出现滞胀，但是出现像1970年代那样强度的滞胀可能性不大。

白重恩：萨默斯教授，楼部长刚刚提到了我们可能面临的几个方面的挑战，挑战之一是通胀甚至滞胀的潜在风险。您如何看待当前的全球通胀形势?为了应对通胀风险，美联储会怎样退出宽松货币政策？美联储会缩减资产负债表并提高利率吗?

萨默斯：在考虑通胀时，区分美国和世界其他地区的情况是非常重要的。在过去的16个月里，美国的财政刺激水平非常高，总计约占GDP的30%。目前美国储蓄过剩，储蓄水平是二战以来前所未有的；反常的储蓄累积大部分是以相对流动的形式持有，例如存入银行账户。因此，我对美国中期内的通胀非常担忧。

政策促使需求增长的速度快于合理预期的供给增长速度，导致物价上涨，这就是我们所说的通胀。而这种物价上涨往往会转化为通胀预期的上升，形成一个循环，除非央行准备冒经济衰退的风险（打破循环）。但在我看来，美联储不太可能愿意这么做，在通胀变得非常稳固之前肯定不会（采取行动）。

美国潜在通胀率大幅上升的风险是相当大的。量化宽松结束得太迟的风险要比结束得太早的风险大得多。我们面临的风险可能是加息来得太迟而不是太早，但（时间）判断是极其困难的，没有人能确定通胀前景。我认为，通胀预测有向上修正的趋势。美联储主席鲍威尔谈论下半年通胀的态度已和几个月前有所不同。

白重恩：楼部长，刚才萨默斯教授对通胀的影响以及美国财政政策做了一些评论，您对此有何看法？

楼继伟：我很同意萨默斯的看法。财政政策目前是纾困性的，在疫情防控较好时容易很快退出，因此问题不是很大。问题比较大的是货币政策什么时候会退出？我和萨默斯的看法一样，很难讲时点，但是从谨慎的角度估计，今年美联储缩表加息的可能性不是很大，明年有可能，而且很可能在下半年。美国讨论的方式是taper，即逐渐弱化，因此很难找到一个明确的时点，过程会很舒缓。

白重恩：中国在全球的恢复中会起到很重要的作用，中国的经济还在以比较快的速度增长。长期来说，中国的增长潜力还是比较大的。楼部长，您认为中国的发展给全世界带来什么机遇？

楼继伟：中国的发展会给全世界带来合作与发展的机遇。我想简单强调几点。

第一，中国是个巨大的市场，拥有较大规模的中产阶级群体。并且，中国对40多个最不发达国家实行了零关税，成为这些国家最大的出口市场。

第二，中国的金融市场吸引力越来越大，特别是2018年以来，中国金融开放步伐大幅度加快，海外投资人对中国的投资力度也在加大。中国的市场特征、汇率波动与主要国家有互补性，中国在资产配置中已成为“一极”。

第三，中国相对来说有最完整的产业链，而且利用新技术来减少、削弱劳动力成本上升的不利影响，是当前吸引全球直接投资的最大市场。我这次去调研，遇到的一些外资企业表示其实不仅仅考虑劳动力成本，在中国什么都可以得到配套，在其他地方找不到这种优势，这也是（中国）对全球经济的贡献。

第四，中国40多年的改革开放从逻辑层面就是接受全球化、融入全球化，现在正按照国际标准来改善营商环境。“十四五”规划纲要强调国内贸易对接国际贸易规则，实现贸易更加便利化。这些都给全球带来合作机会。

还有一点，维护以联合国为中心的现存的国际治理体系是中国一直在做的（事情）。40多年来，中国从改革开放和现存的国际治理体系中受益，所以中国不会放弃这个一贯的政策。我希望世界各国都致力于维护现存的国际治理体系。

白重恩：萨默斯教授，您认为中国经济给世界带来什么机遇？

萨默斯： 当历史学家回顾我们所处的时代，无法忽略过去40年中国所发生的事情在经济史上的重要性，以及中国对全球经济各方面产生的巨大影响，包括商品价格、文化偏好以及技术、产业和金融资本流动等。

我认为中国面临的一个核心挑战是，跳出自身可以从全球体系中汲取益处的思维模式，转向必须给予全球体系更多帮助的思维模式。而像美国这样的国家也必须认识到，中国不能被简单地纳入到其所设计的体系中。全球体系的构建需要共同讨论和磋商。

某种程度上，主导优势的问题，比如谁拥有最大的经济体或者更强大的经济体等问题，次于我们将如何在这颗星球上共同生活的问题。我希望，双方能把关注点更多放在共同利益而不是任何一方都无法赢得的竞争上，无论是意识形态、军事还是经济领域。

（作者：舒晓婷,实习生张雅涵 编辑：李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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