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如既往中洞察人性

（原标题：在一如既往中洞察人性）

文/姚斌

如果说摩根·豪泽尔的《金钱心理学》的主题在于讨论尾部事件的正面效应，那么他的《一如既往》的主题则是在于揭示那些长久以来一如既往的真理。

■ 一如既往，从未改变

伏尔泰曾说，历史从不重演，但人类总是重蹈覆辙。人类为何总是重蹈覆辙？因为人类的行为一如既往，从未改变。历史上发生了很多人类未曾预料的事情，但历史也蕴涵着恒久不变的智慧。那些永恒不变的人类行为蕴含着最深刻的历史经验，因为它们能够预示未来，而且能预示每个人的未来。

确实，我们无法预测明年或任何一年的股市状况，但我们可以确信，人类的贪婪和恐惧之心将永不改变。我们无法预言未来10年哪些企业将成为翘楚，但我们可以确信，某些赢家将被成功冲昏头脑，最终跌下神坛。世间上很多事情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历史上一些影响广泛、意义深远的变化，都可能源于某次偶然的际遇或某个不经意间的决定，最终却造就了奇迹或者酝成了大祸。

当前或历史上发生的每件事，无论大小，其来龙去脉都是错综复杂的。孤立地看待一个事件，而不是追根溯源，会让很多问题难以解释。因此，了解历史，并不意味着我们能预知未来。这个世界容易受到偶然和意外事件的影响。当某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时，每一个重大事件的结局或许都会大相径庭。

对此，有两件事让摩根·豪泽尔时刻铭记于心：

第一件事要根据人的行为而非具体事件进行预测，因为无论未来是何种面貌，人们都将以同样的方式面对贪婪、恐惧、风险、不确定性和社会舆论等。万事万物都在变化，并以其独特的方式影响世界。而我们却无法参透历史之间的联系。

第二件事需要牢记的事情是，要敢于想象。世界总在变化，一切皆有可能发生。而变化的起因可能是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事件的发展像金钱一样，遵循复利法则。而复利的核心特征是，一个微小的事物随着累积在未来将演变成无比庞大。

人们认识世界和现实的视野其实非常有限，因此很容易低估自身的无知，低估当下实际发生的事件，低估正在酝酿的潜在问题。为此，最大的风险总是那些没有人预料到的事。因为没有人预料到，所以没有人做准备；因为没有人做准备，所以造成的损失就会加倍。此时，“风险”的真正定义就是，我们为想象中的风险做足了准备，而想象之外发生的情况才是风险。

经济不确定性一直存在。因为无法预测的事情才是真正的风险，所以风险永远无法被有效控制。未来不可预测是不会改变的铁律。今天不可能有人能预测未来10年将发生哪些最重大的风险和最重要的新闻。在任何时代，这都是永恒的真理。我们无法为没有预想到的事情做好准备。我们越觉得自己考虑的周全，当意外发生时，所遭受的冲击就越大。

所以，纳西姆·塔勒布才会认为，投资的重点是准备工作，而不是预测工作。如果我们认为在精确预测之后才开始准备，风险就变成危险了。事实上，几乎所有的预测，要么是无稽之谈，要么就是尽人皆知的事。预期和预测是两回事。在这个世界上，风险无法被预测，所以预期比预测更有意义。

■ 好故事永远能胜出

斯坦福大学教授罗纳德·霍华德要求学生在考试答案旁边估算出答题正确的概率。学生如果100%相信自己的答案是正确的，但实际上是错误的，那就没有通过整个测试。学生如果对自己的答案信心为零，但答案碰巧是正确的，那也不能得分。如果估算在0~100%之间，得分将按照学生的自信水平进行调整。这种方法很好地诠释了生活中的概率思维。

这种令人胆战心惊的体验能让学生遭受当头棒喝：在充满未知的世界中，追求确定性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确定性事件十分罕见，人们只能基于最大的可能性进行决策。因此，聪明人也会犯错，傻瓜也有判断正确的时候，这就是运气与风险。然而，身处变化无常的世界，却强烈渴望获得确定性，这是人类行为的共性。在现实生活中，尤其是在评判他人成就时，很少有人真的运用概率思维。

大多数人最关心的是“对或错”、“是与否”，只在意非黑即白的结果。对未来的预期，人们追求的不是准确性而是确定性。与此相关且同样重要的另一个问题是，我们很容易低估黑天鹅发生的概率。实际上，只要样本量足够大，任何离谱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这就解释了为何世界看似不可思议，为何黑天鹅事件时常发生。

地球上约有80亿居民。如果一件事每天发生的概率为百万分之一，那每天就会发生在8,000人身上，一年会发生290万次，我们一生中会发生2.5亿次。即使是10亿分之一的事件，在我们一生中，大概也有数10万人会经历。因为媒体总是热衷于制造爆炸性头条新闻，所以当这些事情发生时，我们几乎百分百会听到相关报道。

百年一遇的事件并不是说一百年才会发生一次，而是每年都有1%的概率发生。这看似很低，但如果我们同时统计数百个不同的百年一遇事件，某个事件在一年中发生的概率就相当大。在80亿人相互交往的过程中，每一天都可能出现一个天才、骗子、恐怖分子、白痴、学者、混蛋或梦想家，以一种非同寻常的方式改变世界。自人类诞生起，约有1,000亿人曾生活在地球上。假设他们的平均寿命是30岁，整个人类就生活过1,200万亿天了。就算发生奇人奇事的概率仅有1/10亿，那也有数百万次了。

世界上平均每10年就会发生一次重大变故，过去如此，将来也如此。万事万物都可能发生差错，总有某件事在某个时刻会造成极其严重的影响。因此，总是会出现“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现象。全球性新闻习惯于报道飞机失事、种族灭绝等耸人听闻的坏消息。研究人员已经发现，在过去60年里，世界各地新闻媒体的负面报道不断增多。

对此，有几件事需要牢记。

（a）我们追求的不是准确性而是确定性。确定性似乎至关重要，人们永远不会放弃对它的追求。

（b）获得足以预测未来的样本量需要很长时间，因此我们只能依靠猜测，或者选择相信那些自称胜算大的人。

（c）当风险带来痛苦的后果时，我们很难分清是运气不好还是鲁莽所致。即使概率显而易见，也会被我们抛之脑后。

不过，“好故事永远能胜出”。再伟大、正确、睿智的思想都比不上一个好故事。伟大的思想如果没有被阐述清楚，也许就会无果而终；陈腐或错误的思想经过煽风点火，也有可能兴风作浪。世事纷繁杂乱，我们很难冷静做出筛选，找到最合理、最正确的答案。

《人类简史》的独到之处在于它好看，可以说是妙笔生花。其中的故事引人入胜，文笔流畅自如。尤瓦尔·赫拉利所写的内容尽管是人类已知的知识，但他却比以往任何人都写得好，因此他的名声超越前人也就不足为怪了。可见好故事是制胜法宝。

在股票估值方面，约翰·威廉姆斯教授比本杰明·格雷厄姆的见解更深刻。然而，格雷厄姆下笔如有神助，因而成为投资界的传奇，他的著作销售量高达数百万册。每家公司的估值就是公司今天的现值乘以公司明天的故事。一些公司极其善于通过讲故事创造价值，其描绘的企业前景在特定时期会让投资者心驰神往。如果想弄清事情未来走向，不仅需要了解技术层面的可能性，还需要了解众人对这些可能性的预期，因为它是预测过程中相当重要的部分。

在现实世界中，人们总是希望复杂的事物能以简单易懂的故事来表达。因此，好故事永远能胜出。对此，我们也需要记住几点。

①讨论复杂话题时，故事就杠杆。普通的故事会讲1+1=2，但好故事会讲1+1=3，这就是故事的杠杆效应。

②最具说服力的故事是你愿意相信的事情，或是与你亲身经历有关。即便证据无力，但如果故事讲得好，同样令人信服。

③好故事能让不同的人注意力集中在同一个点上，从而在其中找到共鸣。这是最强大的生活技能之一。

④好故事能变不可能为可能。关键不在你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而在于你是如何说的和如何呈现的。

⑤值得我们审视的最重要的问题是：哪些人说的话有道理，但因表达不善而被忽略？哪些事让我们信以为真，而实际上只是营销骗局？

■ 稳定中蕴含着不稳定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符合情理——数据可能前后矛盾，分析可能漏洞百出。但这就是世界的“真相”。如果期待世界的运转一直保持理性，我们将大失所望。如果试图把受情绪和激素影响的人的行为提炼为数学公式，那么给我们带来的可能就是沮丧和惊诧。有些事情确实很难或者无法被量化，但却极为重要。由于不可量化，人们往往低估这些因素的相关性，甚至否认其存在，而事实上，它们能够产生关键的影响。

世界上有一些重要的因素，尤其是与人的个性和观念相关的因素，几乎都无法被量化，也无法被预测。杰夫·贝佐斯说：“我发现，当统计数据解释不了一件事情时，事情一般没有问题，而是你量化的方式有问题。”约翰·梅纳德·凯恩斯在研究中发现，经济不是机器。它有灵魂，有情绪，有感受。因此，凯恩斯将其称为“动物精神”。但是，所有这一切都很难被测算。

投资家詹姆斯·格兰特曾说：“如果认为普通股的价值完全由公司的收益、相关利率以及边际税率决定，那就等同于忘记了人类在历史上曾经烧死女巫，曾经因心血来潮而发动战争，也曾轻信电影大师奥逊·威尔斯在广播中宣告火星人已经登陆地球。”永远要记住，每一笔投资出价，每一个市场估值，都是公司的现值乘以公司明天的故事。

2008年9月10日，雷曼兄弟的经营状况良好，公司的一级资本比率为11.7%，较上一季度有所增长，而且高于高盛和美国银行。雷曼兄弟比上一年拥有更多的资本，银行业也一如既往地稳健。然而，72个小时后，雷曼兄弟破产了。信任是其中唯一重要的因素，但也是事先难以被量化、模拟和预测的因素，传统的估值模型无法对它进行估算。

游戏驿站公司的故事则截然相反。2020年，这家公司本来已濒临破产。但是它忽然在红迪网上受到狂热追捧，随后股价一路飙升，募集到大量资金。2021年，该公司市值一度达到110亿美元。雷曼兄弟和游戏驿站两家公司，两种境遇，却体现了同一个道理：最关键的变量是人们所讲的故事，故事无法被事前计算与预测，结局也无法通过计算来预估。这就是世界的真相。詹姆斯·格兰特说的对，事情历来如此。

如果我们想凭借数据和逻辑思维理解经济现象，那么我们会困惑整整一百年。瑞典经济学家裴德荣指出：“经济价值的概念很简单：任何东西只要有需求，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的需求，它都有价值。”价值取决于人是否想要某个东西，而不是取决于其效用或利润。很多经济活动受人们情感的驱动，而情感往往很难被量化。在商业和投资领域，如果有某个因素无法衡量、无法预测，也无法在电子表格中建模，那么它很可能是最强大的力量。

投资中最常见的风险就是，长期痴迷于数字、模型，认定不会出现任何错误和意外，认定事情不会深陷疯狂、愚蠢、莫名其妙的境地。而最后却总是不断地追问“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并期待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者更糟的是，永远不愿接受已经发生的事实，一味沉溺于过去不切实际的幻想。世界充满了荒诞离奇、困惑迷茫、人际冲突、自身缺陷，只有认识到这一点，才能成为人生赢家。理解这个真实的世界，需要我们接受种种现实。

事实上，我们要经常面对不确定性、误解和不可预测性。如果每个人都把世界理解成一套需要遵循的理性规则，我们注定一事无成。我们要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在我们看来合情合理的事情，在他人看来可能是疯狂的。如果所有人都有相同的时间维度、奋斗目标、雄心壮志和风险承受力，那么一切皆可测算。但事实并非如此。对长期投资者来说，在股价下跌5%时慌忙抛售是不理智的，但对专业股票交易员来说，此时抛售股票是其职业生涯的当务之急。在这个世界上，别人所做的商业决策和投资决策，不可能完全符合我们的希望和想象。世界的本质就是这样，难以被量化。

科技的飞速发展初始经济学家力图铲除经济衰退的祸根。然而，经济学家海曼·明斯基认为，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都不可能彻底消除经济衰退现象。他把这一开创理论称为“金融不稳定假说”。金融不稳定假说的精髓在于：稳定中蕴含着不稳定。“在持续繁荣时期，经济中的金融关系会从有利于系统稳定状态转向不利于系统稳定的状态。”繁荣为下一次衰退埋下了种子，正因如此，我们永远无法摆脱经济衰退。

当人们相信一切会越来越好时，这种思维就会推动人们一步步走向厄运。当股市持续上涨时，人们会倾尽所有购买大量股票，会抵押房子贷款购买更多股票。于是，股价越涨越高，一直涨到未来的回报率趋于零。就在那一刻，经济萧条的种子开始萌芽。股票估值越高，市场引来猝不及防的震动的可能性就越大。当资产价格高到没有容错空间的时候，市场将变得岌岌可危，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可能让它顷刻崩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每当市场稳如泰山，人们相信市场坚不可摧的时候，崩盘也就不远了。因此，稳定本身是不稳定的。

物极必反，过去如此，将来也如此。物极必反，就是一个事物过度发展就会走向反面。这是一个充满哲学智慧的定律。我们总是倾向于低估事情出错的可能性和出错导致的后果。当人们认为最安全的时候，事情可能会变得最危险。所以，在事业处于巅峰时期时，一定要谨慎行事，因为这个时候恶魔就会找上门，摧毁你。

企业的故事总是在不断变化，因此我们无法预测。如果一项投资的回报有可能继续增长，那就一定会有人出来验证。人们对发家致富的渴望远超简单易行的致富机会。投资者总想弄清楚股市何时见顶或探底，这也是为什么市场不会保持理性，要么过度悲观，要么过度乐观。市场的运行注定如此。

每隔几年就会有人说市场已经失灵，因为市场中充斥着投机行为，或者价格已经脱离基本面。但实际上，市场一直如此。人们并没有丧失理智，只是在试探其他投资者能承受的极限。此时见好就收就是最好的策略。美国投资者查马斯·帕里哈皮蒂亚曾被问及如何获得最高回报，他说，我愿意每年只赚15%的收益，因为如果能保持这样的收益率50年，收益是最大的。最好的策略是稳中求进。

参考阅读：

肥尾效应：尾部的胜利

思想的多样性：在金钱心理学中获取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