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新西藏故事要怎么讲?《日光之城》作答:去理解,不猎奇,做平视)
蓝二/文 好像没有什么难题能够困住索朗。
趟过了八十难,索朗的创业小团队终于带着岗巴羊返程拉萨。再有两三天就要上架生鲜平台,砸落的巨石却将他们的运输车堵在了长长的山路车流中。索朗决定赶羊避障前行,前后的车主们都来帮忙,他们把羊放下车,浩浩荡荡地赶着羊群攀上山坡。而此时,在夕阳的追逐中,伙伴达珍也自己开着超大货车,从拉萨向他们奔赴而来……
一群人终于证明了自己的理想与能力,也证明了没什么创新的事是西藏不能做的。
西藏影视故事虽没有很多,但也经历过几代的创作。如果说我们从过去看到的是历史,是曾经传统性与现代性的激烈碰撞,那么到了《日光之城》,我们感受到了“汇流”。
它是西藏自身的所有过往,历史、传统、碰撞、探索,到今天彼此渗透入缝隙,融合成一种具有独特魅力的生活景观。就像拉萨白天的雪域蓝天、佛寺金光、藏戏藏装,与夜间的都市霓虹长河交叠,让这片土地有着多层的瑰丽;又像剧中每一个当代生活小苦恼,总能被来自老人们的一条条西藏民间智语找到思辨与化解之道,鲜活有趣。
它亦有西藏人的生活与内地生活的同频汇流,无论是时代发展中的理想与现实博弈,抑或是年轻人考公考研、创业留学的选择,没有什么不同。
日光之下,没有新鲜事,西藏生活相似的处境让观者沉浸动容。忙着理想,也忙着脚下;忙着憧憬,也忙着生活。一样的生命宽度探索,一样的情感力量捕捉。西藏的新故事要怎么讲,或许这正是《日光之城》的回答——去理解,不猎奇,做平视。
日光之下又辐射万千,《日光之城》创作笔法的轻重得宜,还使得它作为一部优秀的现实剧集,广泛涵盖出都市、家庭、爱情等多种题材的讲述范畴,丰富立体,生动又有厚度。
具体的生活,具象的当下
非“奇观”的西藏亦新鲜
即便身处几千米海拔之高,西藏仍是真实地在地上,人们也是具体地在生活。因此,主动褪去神秘远方的滤镜,由内部视角去沉浸体会,或许正是关于新西藏故事最好的创作态度,也是《日光之城》令观众觉得好看的根本。
将雪域的遮面轻纱暂且拂去,西藏露出世俗生活的生动一面,《日光之城》的最外层,是蒸腾着的熟悉烟火气。正如全剧的第一幕和最后一场,都是老父亲土登在寻常的一天回到嘎吉大院的一刻,老少居民们穿梭流动,有人赶着上班,有人喝茶闲聊,孩子要去美术课,大人出门前去给过世的奶奶点上一盏酥油灯。大家在交汇时亲切打着招呼,又在下一秒匆匆投入外面的世界。
卖着藏面、甜茶的藏式甜茶馆,提供着啤酒、炸土豆的凉粉店,白天夜晚都营业的小酒吧,随时随处,人们享受食物,约见朋友,高声说笑,抱怨烦恼。“广场舞”的魅力也是同等地俘获着藏族人民的心。
鲜活的世俗面貌之下,与内地故事一样,灵核是奋斗成长的搞事业群像。
年轻人有自己的理想与选择。索朗不认为考公是最适合自己的出路,他从小脑子灵活,想创业做商贸,让西藏的好东西能够被内地人看见。达珍作为西藏少数早早走了出去的年轻人,在内地读书、去国外留学,在上海可以有好发展但她想看看家乡的可能性。外乡人许少杰当兵转业后在拉萨做社区干部,一个不算太大的社区、一些普通人的生活,他就从平安居住、增加就业、技能培训这些具体事上想让人们过得更好。扎西按照父亲的意愿去当了医生,当医生的崇高意义和他对藏戏的真实喜爱,不断在拉扯着他的内心选择。而更年幼的“野姑娘”格桑,则不服气地想要走出牧区的世界也走出女孩的世界,想看看自己在外面能找到怎样的路。
长辈们,同样也有着自己的信念和坚守。索朗与扎西的父亲土登,想要传承好藏戏团,精心教导接班人,还努力推动同行一起重排八大经典藏戏,希望通过现代影像去记录与保存。达珍的母亲作为学校老师,患病时加紧带队教导年轻后辈,帮他们尽快成长为新的教学中坚。肉铺的马大叔,在快速变化的社会中,坚持着做好自己看得见的事的朴素理念,希望将自己家多代的传统手艺延续下去。
是坚持理想还是顺从现实;如何打破自己被定义的框架;探寻自己在故乡与他乡的精神归属;应对社会时钟下的35岁危机;在时代变化中辨识浪潮……贯穿其中的,都是再近切不过的当代题目。于是由外而内,观众与《日光之城》之间从一开始就丝毫没有距离感,快速进入又快速共鸣。
那么,这样“足够熟悉”的故事,会不会一定程度上就缺失了远地所蕴含的新鲜感,缺失了题材可能存在的奇观张力呢?
并不会。我们在《日光之城》中可以感受到,当创作深入其中,由西藏的特殊区位、环境挖掘出他们真正独特的命题,故事依然充满探索的张力,让我们观众抱着求解的好奇心跟着走。
最典型的例子,必然是索朗的灵魂发问“西藏真的不适合创业吗”,它就成为一条很有趣味的主线。从索朗为什么不跟随八廓街商人的成熟模式,到他与达珍目标一致由线下到线上去做“西藏甄选”;再到锁定岗巴羊作为第一款原产地商品后,启动资金怎么来,稀缺品种怎么去找稳定产量,怎么说服传统牧民加入进来,怎么去跑通认证、精分割等等现代化流程——一步一步,都是困难,也正是索朗和他的创业伙伴们,如何将智慧、勇气、运气、执拗、巧劲等等所有力量都用尽的过程,充满起伏转折、打怪升级般的好看。
而值得一提的是,就在这趣味传递的过程中,更具深意的信息也包含其内,供有心的观者去体味:西藏的传统生活中,到底有什么至今深刻地影响着他们;西藏社会经济发展达到什么水平,真正身处其中的人们在为下一步做什么努力;一个传统思维与模式的改变,如何连续性地带动一环又一环困境的破局……这些都是藏于《日光之城》烟火生活之下的现实厚度。
在远地故事中
碰见一场情感与生命力的奇遇
西藏与它的故事,过去给人们带来的往往是朝圣之感;而这一回,《日光之城》却好似一场奇遇,它为西藏塑造出一种新的精神气质,留给我们最深刻的感受是怀旧般的情感浓度,与日光般的生命力感染。
或许是源于恰当的投射视角和创作温度,《日光之城》作为一个远方的故事,却在人情氛围上带着我们回到了常常怀念的温暖“旧时光”。
那时候,大院里邻居就是一家人,热心地互帮互助,真诚地关心规劝。就像玉珍奶奶,对大院里成长起来的四代人,她都给了关爱和温暖;直到过世前不久,她还用自己学习藏绣的积极状态,带动着懒惰的次旦也找到了自己擅长的手艺。比如曲宗,像所有人的姐妹,单亲妈妈央金找工作、孩子上学,她跟着操心;牧区小姑娘格桑出来考学,注册、居住、生活,她也处处关照。
那时候,我们总有爱自己的亲人在身边。曲宗、索朗、扎西三姐弟,一起生活、相处、成长,他们是亲人、是玩伴,亦是任何时候彼此的底气与靠山。索朗要创业,扎西想转行,曲宗想与爱人许少杰一同走出去,无论遇到现实困难,抑或是父亲因担心而产生的反对阻拦,他们总是站在彼此身边,在精神、经济、行动上给着最坚定与无私的支持。
那时候,人与人之间单纯、诚挚。遇上烦恼,土登总要去医生老友那“看看病”,老友看透他的心病、他的不足,却总是耐心、理解地宽慰他。土登与同行贡丹是见面就要互相拆台、互相竞争业务的老对手,但他们却在内心存着对彼此的认可与尊重;贡丹曾力邀土登进行一次合演,在他突然发病去世后,土登始终心怀一份愧疚和遗憾,邀请贡丹的戏团参与重排八大藏戏,就是想让天上的贡丹心愿完满。
《日光之城》带来的当下难觅的本真情感实在令人惊喜和动容,被这样的温馨填满,观众一次次落泪,因为在冷漠感、孤独感等避不开的当代都市病席卷下,人们深深地怀念的,正是这样一份情感浓度。
同样辐射到观众情绪的,还有《日光之城》贯穿始终的一种强韧、热情的生命力。
索朗一次次遭受社会“毒打”,可每天还是像根疯狂生长的野草,没有人能真正折断他,他总在寻找生机。在受到创业以来最大的重击下跌到谷底时,他在一个雨夜决然出走,断联几日,重新出现,是在打给达珍的一个视频电话里。手机屏幕里的他大笑地跑着,把自己破釜沉舟终于找到的岗巴羊群展示给达珍看,那一刻或许就是“打不倒”的具象。
更多的西藏人,也都在显露出一股独有的向上劲头。骑上没驯好的野马时,格桑绝不服输的倔强;面对各种琐事,玉珍奶奶能消融一切的达观;经济状况很差的央金,在自己终于负担得起女儿美术课后眼中的骄傲光芒;岗巴的村里汉子旺堆大哥,切换到养羊状态时的笃定自信……
久美、格桑兄妹的对照意象,或许正是当代立体西藏的写照。同样追寻理想,同样不服于现实。久美投身于民族的传统马术;格桑尝试着现代化的飞行,也突破“女孩该做什么”的边界。
当外乡人许少杰回忆起自己的一次生死经历时,隐喻出的也许正是《日光之城》对于西藏人生命的理解:因为这是一块更具考验的自然生息之地,人们常常会遭遇困境,陷入命运迷茫,他们只有充满信念与勇气,足够坚韧,才能收获自己的希望与生机。
这些情绪、情感、力量,或许正是当跨过时代,世事变迁,属于西藏人故事中最值得被关注和留下的不变瞬间,它被《日光之城》捕捉到了;同时亦是当《日光之城》脱离区域与民族题材背景,回归剧集作品本身,它依然在打动观众的闪光点,以及给时代中奔走的普通人留下的东西。
图片来源:《日光之城》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