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乐财务疑云：何氏家族卖酒涉嫌掏空上市公司？

（原标题：人人乐财务疑云：何氏家族卖酒涉嫌掏空上市公司？）

蓝鲸新闻12月11日讯（记者 张妍頔 徐晓春）资不抵债的*ST人乐最近再次处置资产，旗下13家有经营门店子（孙）公司100%股权被转让给成都惠顺多商贸有限公司，转让价格为13元，转让的13家公司全部处于资不抵债的状态，结合工商信息与半年报情况来看，此次转让后，*ST人乐仅剩20家门店。

蓝鲸新闻记者通过走访发现，11月底，广州黄埔时代城的人人乐已经卖身，更名为惠顺多超市。门口的烟酒柜台仍留有一名人人乐员工，据该名员工介绍，该惠顺多超市是今年5月开业的，广州所有人人乐门店已在今年上半年陆续关闭。整个超市，人人乐只留有这个酒类售卖点。“公司没有欠我们工资，但人人乐的购物卡在这里只能兑换酒了，如果想用购物卡买其他东西，就去深圳和江门的门店。”该名员工对蓝鲸新闻记者表示。

而门店仅存的酒生意，与人人乐的创始人何金明家族有着密切关系，何金明家族在上市公司体外成立了两家酒的经销公司，2021年前后人人乐向其采购酒产品，金额均在亿元以上，形成了大量的关联交易。此外，蓝鲸新闻记者调查发现，在人人乐取成为茅台的合作商超后，何金明家族通过售卖被看做硬通货的茅台酒，将本该流入上市公司人人乐的部分资金圈进私人账户，涉嫌存在掏空上市公司的行为，由此延伸，2020年及2021年被中审亚太会计师事务所（特殊普通合伙）出具了标准无保留意见的年报或也存在着瑕疵。

也正是在2021年，人人乐的归母净利润由盈转亏，开始了连续三年的亏损。彼时，人人乐的控制权已经由陕西国资接手，陕西国资正在解决何金明家族治理下产生的历史遗留问题。在陕西国资掌权四年多的时间内，人人乐向子公司增资超27亿元解决子公司对上市公司的非经营性占用资金问题。但人人乐的业绩情况并未好转，三年连亏、资不抵债又被中审亚太出具了2023年年报的非标意见，人人乐披星戴帽，4月22日起股票简称已经变更为“*ST人乐”。

今年以来，试图剥离负资产保壳的*ST人乐与供应商的摩擦加大，“（人人乐）大概3月开始就彻底不付款了，之前就已经有迹象，每次只支付一部分货款或者就是递延到下一期再结算”。一位已经对人人乐申请强制执行的供货商对蓝鲸新闻记者表示，这也直接导致*ST人乐的法律风险陡增。

剥离亏损资产保壳，接盘方惠顺多资金实力存疑

12月2日，*ST人乐与成都惠顺多商贸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惠顺多”）签署了股权转让合同，以13元的价格将持有的长沙市人人乐商业有限公司、成都市人人乐商业有限公司等13家有经营门店子（孙）公司100%股权转让给惠顺多。此次转让的13家公司全部处于资不抵债的状态，截至4月30日，13家公司的模拟净资产为-21.25亿元，1-4月营业收入合计为2.58亿元，1-4月净利润合计为-1.03亿元。

这是*ST人乐剥离亏损资产的重要一步，据蓝鲸新闻统计，上述13家公司合计拥有63家仍在开业的门店。今年半年报显示，*ST人乐有83家直营门店，此次转让后，*ST人乐将仅剩20家门店。对此，蓝鲸新闻记者于12月6日就门店数量详情致电*ST人乐董秘办，相关工作人员以不便回应为由拒绝了采访。

值得注意的是，这份发布于12月3日晚间的公告显示，股权转让相关合同的签订日期为12月2日，但天眼查提供的工商信息显示，13家被转让公司中的成都人人乐商业有限公司、天津市人人乐商业有限公司、重庆市人人乐商业有限公司、南宁市人人乐商业有限公司、宝鸡市人人乐超市有限公司、桂林市人人乐商业有限公司及重庆市永川区人人乐百货有限公司7家公司主体均已在11月26日-29日之间完成了股权变更，变更后的控股股东为惠顺多。股权变更日期甚至早于公告日期，引得投资者对信息披露质量的担忧。

接盘方惠顺多成立于10月9日，是专门为此次交易设置的公司，注册资本为500万元人民币，股东分别为广州惠顺多百货有限公司（持股比例为60%）和广州荟达物流有限公司（持股比例为40%），两家股东公司穿透后均为个人股东，无法关联到更多公司及机构的任职信息，两家公司的员工参保人数分别为2人及0人。

神秘的接盘方能否承接住被转让13家公司一并转让的巨额债务，尚不得而知。但公告显示，截至10月31日，13家被转让公司与*ST人乐往来债务余额为1.2亿元，按约定，今年年内，惠顺多将转让6000万元资金到*ST人乐的账户，也就意味着*ST人乐提前锁定了6000万元的收益。

但*ST人乐的员工却对惠顺多的资金实力表示出极大的担忧，据蓝鲸新闻获得的一份由天津市人人乐商业有限公司全体员工于12月5日签字的书面文件显示，天津地区的人人乐商超今年4月份开始陆续闭店12家，3家未闭店的门店卖场无货可卖，基本属于歇业状态。（此次股权转让后）员工的后续安置处理移交（至惠顺多），经查询了解该公司（即惠顺多）未有任何实际经营。员工表示多方面询问公司各级领导均表示不清楚此情况。员工担心此次*ST人乐剥离不良资产的过程也是将员工安置问题脱手的过程。

同样受到波及的还有欠款尚未追回的供应商，一位已经对人人乐申请强制执行的供应商对蓝鲸新闻记者表示，其与人人乐已经合作十几年，主要为人人乐供应芝麻油、芝麻酱等粮油产品，目前人人乐还欠着几万元货款没有还款。该供货商提到“（人人乐）大概3月开始就不付款了，之前已经有迹象，每次只支付一部分货款或者就是递延到下一期再结算”。

股权转让公告显示，转让的13家公司涉及到的供应商及其他待结债务约3亿元，这部分债务也将一同转让至惠顺多来承担。

除去此次转让的13家子（孙）公司，今年9月，*ST人乐以2.39亿元的价格将天津配销100%股权转让给天津武清区国资委下属公司天津优达集团。11月23日，*ST人乐公开挂牌出售西安高隆盛商业运营管理有限公司、西安市人人乐商品配销有限公司100%股权，二者评估价格分别为2.79亿元和6.05亿元。目前，已收到意向方提交的相关资料。

不良资产剥离已经是目前*ST人乐能够继续留在资本市场的唯一方式。2023年度经审计的净资产为-3.87亿元，2021年、2022年、2023年度经审计的扣除非经常性损益后的归母净利润分别为-7.95亿元、-5.40亿元、-5.79亿元，且中审亚太为公司2023年财务报告出具了带与持续性经营相关的重大不确定性段落的无保留意见审计报告，人人乐股票被深交所实施退市风险警示，股票简称由“人人乐”变更为“*ST人乐”。

前三季度，*ST人乐的业绩并未好转，实现营业收入12.27亿元，归属净利润为-4.85亿元，净资产为-8.72亿元，*ST人乐的上市地位岌岌可危。

前实控人家族涉嫌侵占上市公司资产，为财务安全埋隐雷

糟糕的业绩之外，蓝鲸新闻调查发现，前实控人何金明家族还存在涉嫌侵占上市公司资产的行为，为上市公司未来的发展走向埋下了隐雷。

2010年，何金明家族创立的人人乐头顶着“民营超市第一股”的光环上市。上市两年后的2012年，人人乐陷入亏损，当年的归母净利润为-1.87亿元。2014年、2015年又连续两年亏损，分别亏损4.61亿元及4.75亿元，人人乐濒临退市。

在业绩惨淡的同时，何金明家族似乎也陷入了财务窘境。

2016年起，何金明两次筹划减持，但最终未能实施，同时何金明也在频繁进行股权质押。2019年，浩明投资和何金明一起向苏宁易购旗下重庆苏宁小额贷款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苏宁小贷”）进行质押，分别占其持有股数的比例为72.75%、25%，浩明投资累计质押比例达到89.87%。

2019年，人人乐又在此前两年亏损后走到退市边缘，这次，何金明家族通过股权出售来偿还贷款。

2019年5月，何金明先以1.29亿元的价格将浩明投资所持5.9%的股份转让给自然人张政。7月，何金明直接将上市公司的控制权卖给了陕西国资。公告显示，浩明投资将其持有的人人乐20%股份转让给西安曲江文化产业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曲江文化”），同时将持有的22.86%股份对应的表决权等权益委托给曲江文化行使。曲江文化背后由西安曲江新区管理委员会全资控股。

此次控制权转让时，何金明提出要求曲江文化在审批过后10个工作日内，将2.89亿元的首期交易款打入双方共管账户，该笔资金专门用于浩明投资向苏宁小贷偿还贷款。待相关股份解除质押后才能继续进行登记过户。

2019年11月，曲江文化拥有表决权股份比例达到44%，正式成为人人乐控股股东。但随后两年，资金紧张的何金明家族通过人人乐拥有的贵州茅台合作商超的身份将部分上市公司资金装进自己的口袋。

2020年前后，由于市场供需失衡等原因茅台酒比较紧俏，单瓶茅台酒的市场价大约在2900元上下，且一瓶难求。人人乐是茅台的合作商超，原本是上市公司的盈利方式之一，何金明的妻子宋琦等人看到了其中的套利空间。

与宋琦有过茅台交易的杨川（化名）对蓝鲸新闻记者称，“2020年到2021年，我和朋友在人人乐大概一起买了4000万不到（贵州茅台酒）”。据杨川所述，在购买茅台前需要完成一定的“配货”任务，即在人人乐购买指定的商品或购买宋琦等人控制的关联公司销售的酒水。

对于人人乐“配货”销售的茅台的问题，蓝鲸新闻记者联系贵州茅台客服，对方表示人人乐不属于经销商，而是贵州茅台的合作商超，贵州茅台方面无法管理他们的销售价格和销售方式，具体市场价格和销售条件以门店实际销售为准。

在完成人人乐的“配货”任务后，购买者能够以略低于市场价一两百元的价格（大约2700元上下）批量购买茅台酒，同时，人人乐要求购买者在付款时，按照每瓶1499元的官方指导价付款给人人乐，购买者实际购买价款和官方指定销售价之间的差额，则是要求支付给宋琦的个人账户。而这部分差额本该是人人乐销售茅台酒产生的利润。

从杨川提供的一份个人账户付款明细来看，2021年1月，杨川所在公司的账户向人人乐全资子公司深圳市人人乐商业有限公司付款62.68万元，同日，向宋琦尾号5558的个人账户支付约53.98万元，杨川表示，该部分资金正是向宋琦支付的“差价”。最终，原本应该确认为上市公司产品销售收入的茅台销售款，近一半的金额形成了实控人的侵占。

12月2日，蓝鲸新闻记者就上述问题多次致电宋琦本人，电话未能接通。同日下午，蓝鲸新闻记者联系到人人乐证券事务部总监王静，对方表示其对经营方面的问题并不是很清楚，只能帮助回答公司股东或股票方面的问题。

清华大学国家金融研究院院长田轩对蓝鲸新闻表示，这种操作很明显违反了相关规定，将造成资金流向不透明，引发上市公司实控人与其他股东之间的利益冲突，侵害股东权益等问题。这种公、私账户的混用，可能导致公司账目不透明，财务报表无法真实反映公司的财务状况等问题，影响公司经营决策等问题。

人人乐的审计机构中审亚太会计师事务所（特殊普通合伙）对2020年及2021年年报均出具了标准无保留意见，这或许也存在一定瑕疵。

子公司非经营性占用，陕西国资出资30亿难解决历史遗留问题

2019年11月，曲江文化成为人人乐控股股东后，通过所控制的公司以3.96亿元的价格受让一直亏损的广州市人人乐商品配销有限公司100%股权，帮助人人乐渡过了第二次退市危机。自此之后，曲江文化一直在解决人人乐的历史遗留问题。

2012年-2015年间，人人乐亏损合计11.16亿元，巨亏后，人人乐出现了全资子公司对母公司的非经营性资金占用问题。人人乐对这部分内部资金欠款长期挂账原因的解释是，相关子公司自成立以来注册资本金投入不足，其营运资金主要依赖于对母公司的内部资金欠款，且无力偿还。

蓝鲸新闻记者注意到，人人乐对子公司形成大额应收往来款几乎是从2016年下半年突然出现的。2016年年报中，人人乐披露其他应收款期末余额为34.81亿元，其中34.59亿元为应收子公司往来款，欠款金额最大的子公司即为深圳人人乐，金额达到13.87亿元，而“应收子公司往来款”这一项目在此前的定期报告中从未出现过。另外，2015年末时人人乐全部其他应收款余额为3.75亿元，但在2016年年报中显示的期初余额却突然变成了32.73亿元。

某执业会计师对蓝鲸新闻记者表示，子公司对母公司进行非经营性的资金占用的时候，资金是游离于母公司体外的，不利于对资金的监控。如果子公司存在管理控制问题，这些资金就存在收回风险了。

陕西国资在接手人人乐的控制权之后，亟待解决的就是内部资金欠款长期挂账的难题。

人人乐在完成控制权变更登记的第二个月，曲江文化控制的董事会通过了增资预案，上市公司一口气向深圳人人乐、成都人人乐、长沙人人乐和重庆人人乐四家全资子公司共计增资20.6亿元，意图直接解决子公司对母公司内部资金欠款长期挂账的历史问题。

最终在2019年年报中，“应收子公司往来款”的金额下降至12.73亿元。但人人乐子公司挂账占用资金的问题仍未彻底解决。

关联方资金占用专项审计报告显示，2020年期初，人人乐37家子公司及附属企业存在对上市公司往来资金余额约为14.71亿元，2020年全年累计发生往来金额约为85.33亿元，当期累计偿还89.27亿元，期末往来资金余额仍有10.77亿元，往来款性质均为非经营性资金占用。这一年，人人乐全部收入也不足60亿元，年内利润仅为3538万元。

上述执业会计师对蓝鲸新闻记者表示，当期占用当期还款的方式下，原有资金游离于母公司体外的风险仍然存在，并且这种方式下，在报表里合并数据中不会有什么问题，相当于把可能存在的风险掩盖了。

到2023年底，人人乐四次通过向子公司增资的方式来解决挂账问题，累计增资金额超过27.19亿元。但到2023年末，人人乐子公司及附属公司非经营性占用资金余额仍然为12.51亿元。

人人乐对子公司的现金增资，随着子公司持续亏损，也进一步将上市公司拖进巨额亏损的财务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