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杰：碳中和将高度依赖于科技创新和产业革命

过去十年，激励中国企业进行减排的，不仅仅是道德约束，还有获得技术变革和能源变革的收益

文｜黄慧玲

编辑｜杨秀红

“新能源技术革命是碳中和的核心，数字能源、氢能源、固态电池与核聚变决定了中国能源革命的方向。”在2024年12月18日召开的“2025《财经》可持续发展高峰论坛”上，深圳市原副市长、香港中文大学（深圳）理事唐杰发表了“能源革命与‘双碳’目标”的主题演讲。

“科技革命的深入推进可能开启了中国碳中和战略的新思路。”唐杰认为，中国的产业革命与以往的高耗能产业有着本质的不同，能源消费、供给和技术革命正在加速能源脱碳和能源效率的提升。

他以中国新能源汽车的发展为例，分析从碳减排到创新增长的战略思路，并重新审视诺贝尔奖获得者诺德豪斯提出的碳达峰与碳中和的研究范式。

“光伏价格下降90%、新能源汽车战胜了燃油车，已经成为世界性趋势，中国开创了一个碳减排的边际收益递增的先河。”唐杰分析，过去十年，激励中国企业进行减排的，是获得技术变革和能源变革的收益，不仅仅是道德约束。“ESG（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很重要，但是假如ESG导致大家的收益不断下降，大家就不会做了。ESG之下核算之后收益上升的，大家会做。”

唐杰认为，继续强化能源革命与深化能源体制机制改革，应全面推进电力市场化改革、电网体制改革、完善电力等能源品种价格市场化形成机制。推进煤炭、油气等市场化改革，加快完善能源统一市场。

“一个世纪前，美国人创造了燃油汽车的时代。一个世纪后，中国人创造了新能源汽车的时代。”唐杰提及，中国将继续强化能源革命，从锂电技术发展到数字能源技术、氢技术，最终实现核聚变技术。中国的核聚变技术目前处于世界前沿地位，将推动中国能源革命不断前进。

此外，唐杰援引世界银行组织的研究，解释了中国新能源车如何后发先至，包括降价、补贴、充电桩的普及、绿色平台效应以及环境治理和新能源车政策的结合，而非仅仅是单调的补贴政策。

以下为唐杰演讲实录节选：

过去十年，中国能源革命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可见的未来，光伏和风电的占比会超过我们发电总量的一半。碳中和可能高度依赖于高科技而不在于省电。我们有些地方要想实现碳目标，采取的是拉闸限电的方式。当电力生产实现了脱碳化后，降低电力消费还是减碳的主要路径吗？这是个问题。

能源革命将使传统的高耗能产业发生变化，本质是供给和需求端正在发生的边际收益递增型的脱碳化革命。能源消费革命、供给革命、技术革命加快两个进程，一是能源的脱碳，二是能源效率的提高。

二十年前、十年前、五年前，我们想象不到一部手机可以具有如此强大多元的功能，未来手机的功能还会扩展。今天，我们应当意识到，能源革命可能是一个新的案例。

从中国新能源汽车被全球欢迎，再到被征税的过程中，我们要看到碳减排和经济增长间的关系。在技术不变的时候，两者间可能不存在突出的矛盾，但出现迅速的技术变化，重大的减碳时产业技术革命会导致国家间产业竞争力的消长，别人，即使是最坚定的应对气候变化的支持者，也不会管你是不是碳减排，以关税和非关税手段来保护本国产业。

面向未来，我们可能需要重新审视诺德豪斯为代表的碳达峰与碳中和的研究范式。中国能源转型的实践表明，诺德豪斯的方法可能是错的，因为碳减排可能不是边际收益递减的，而是边际收益递增的。这意味着，加大推进科技产业革命会产生更多的经济增长机会和更强有力的减碳与碳中和的成果。

以欧洲为例，从2005年走到今天经历了四个阶段，走到了碳关税，最后走到了要给中国新能源汽车征税。欧洲是否违背碳减排的初衷，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按道理，中国新能源汽车进入欧洲越多，欧洲越能尽快达到碳中和的目标，此时采取限制中国新能源汽车的措施，只有一个解释，面对迅速崛起的中国新能源汽车产业，欧盟需要对自身传统的燃油车产业予以保护。虽然我们现在从ESG的角度认识到青山绿水也重要，假如只有青山绿水，而没有经济增长，ESG之路可能难以走得长远。

诺德豪斯的模型以边际收益递减为基本假设，内在含意是碳价越来越贵，减碳成本越来越高，从中国及世界的情况看，并非如此。

过去十多年，光伏发电价格下降90%，新能源汽车变得如此便宜成长为规模巨大的产业，可再生能源替代化石能源和新能源汽车战胜了燃油车，已经成为世界性趋势，已经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

为什么十年就能走到这一步呢？在很大程度是中国企业开创了一个碳减排的边际收益递增先河。电力脱碳为大量中国企业开启了新的增长机会。深圳有这样一家小企业，一个千瓦的光伏发电设施只要几百块人民币，在非洲很畅销，有效解决了非洲农村甚至是城市缺电问题。深圳企业生产的10个千瓦的光伏设施在欧洲也很受欢迎，不仅可以照明而且可以满足家用电器的用电需求。新的技术可以有更高的收益。

四川通威股份公司是光伏产业的后起之秀，2022 年四川通威的电力供应是 100% 可再生能源，总计 2.38 吉瓦时，几乎足够爱尔兰一个月的电力。通威2023年整体的产能将达到 48 万吨，形成的太阳能发电量足以为墨西哥供电一年——或者印度尼西亚、英国和爱尔兰的总和。在中国，可再生能源满足我们85%的电力这一目标是可以实现的，并不仅仅是个故事。

一个世纪前，美国人创造了汽车时代。一个世纪后，中国人创造了新能源时代。在电池领域我们是全面领先的，高被引论文达到了世界的三分之二，重要的原因是中国的电化学学科、研究人员领先于世界。

下一步，还要强化能源革命。今天走到锂电技术是一个过程，下一步到数字能源技术、氢技术，最后到核聚变技术。

现在在合肥，中国的核聚变技术研发已经是世界领先。中国与世界合作，同时也独立建设世界最大的核聚变试验装置。在可见的未来，实现核聚变发电站的商业化运营还需要突破一系列科技难关，具有不确定性，但一定会对中国能源革命产生强大的带动作用。

未来，电力市场也会进一步改革。改革要让发电效率更高的企业能够获得更多的需求，电信业改革，路由与内容分离的模式极大地推进了中国互联网的发展，未来电力产业也会走相类似的路，实现厂网分离，用户可以在网上选谁的效率高。碳市场很重要，独立的能源市场也很重要。能源生产碳排放占我国总碳排放的54%，全国建立统一的能源市场，意义十分重大，是深化能源革命的重大市场基础。

电力市场的重要性在于差别性电价，电价越有差别越会怎么样？大量储能企业，甚至是私家新能源车就会进入，让新能源车成为储能装置就不会是个空想。今后有这样的可能：电价足够的时候，出租车司机晚上充电，白天不跑车的时候接着一个地方放电。

现在全国有十几个城市有这样的虚拟电网。虚拟电网可以调峰多少？一个城市总用电量的5%。苏州、深圳等城市卓有成效地尝试数字能源技术，在大城市大规模推动源网荷储一张网。当碳价变得足够大的时候，晚上和白天电的峰谷差就会降低，以至于慢慢消失了。

最后我们快速浏览一下，世界银行的报告，这篇报告已经发表在了世界顶级刊物上，它解释了中国人新能源车怎么做到后发先至的。

第一个原因就是降价，新能源车怎么降价，降价只是靠补贴吗？全世界都在补贴，中国新能源车有什么不同？美国产业政策是单调的补贴政策。中国特别重视新能源汽车，是综合性支持政策：补贴+市场环境+基础设施+创新政策。

深圳的新能源车当期销售的渗透率已经达到了75%，如何做到的，其中重要因素是这篇文章分析的，中国新能源汽车的基础设施发展得好。和世界相比，中国最大的一个特点是充电基础设施发展得快。深圳现在已经是一座充电枪超过了加油枪的城市。

中国大城市广泛采取了对燃油车限号，而新能源车不限号拍卖的措施是一项有效加快新能源车推广的公共政策。这也是与中国大气环境治理直接相关的绿色政策，中国强调环境治理和新能源车，比如深圳到目前为止是世界上唯一公交车和出租车全部电动化的城市。五年大约花了360亿元，取得了相当于减少80万-90万辆私家燃油车尾气排放的治污效果。

这篇文章还发现，中国新能源汽车发展中，支持企业创新的政策产生重要作用。如何支持创新，不断提高电池密度的技术标准，更高的电池密度，更高的电池充电行驶里程，当电池密度超过了400公里充一次的时候，它就替代了传统燃油源车，成为真正的新能源汽车的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