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豫东小城太康:50万人的奔波行囊|故乡里的中国)
若不是亲眼看见挂着“桂”“粤”“浙”“湘”“京”“陕”“沪”等五花八门的车穿梭在街头巷陌之间,你恐怕很难想象,地处豫东平原腹地名不见经传的太康县,竟能在春节时迎来如此盛大“人潮归乡”的场面。
在行政区划上,太康县隶属于河南省周口市,是一个典型的河南人口大县,拥有165.4万的户籍人口,下辖23个乡镇、782个村。历史沿革上,公元前224年,秦始皇置颍川郡阳夏县,公元587年,隋文帝开皇七年,改阳夏县为太康县,县名由此沿用至今。
太康县与夏朝第三代君王太康同名并不是一个巧合:因疏于朝政而失国后的太康,据记载流亡并病逝于戈地,戈地即在今天的太康县一带;太康墓便位于太康县城关镇王陵村,太康县也因而素有“夏王旧居”之誉。
置县两千多年来,吴广、黄霸、谢安等一串闪耀于历史星空的名字,为太康带来了深厚的人文积淀;同时,太康也是“全国粮食生产先进县”,192万亩广袤的耕地孕育过无数丰收喜悦;此外,太康还是“全国农村劳动力转移就业示范县”,有超过50万太康人在天南海北地拼搏。
正因如此,每年的岁末,这座在田畴之间已延续千年的豫东小城,便迎来了一年中最生机勃勃的时刻。
太康的早餐
大年初一,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沿着县城的主干道,街边支起的小吃摊早已浸在蒸腾的白气里。
一说到河南的早餐,很多人会想到“胡辣汤”。
在太康,这碗热气蒸腾的“胡辣汤”不但能驱寒,还能带来年味里特有的朴实和满足。店家往往选用牛骨汤底,辅以花椒、辣椒、葱姜等佐料,再放进面筋、粉条、海带丝、蔬菜丁等食材,热汤入口又麻又辣。在寒冷的清晨,食客们端着一碗胡辣汤,就着水煎包“呼噜呼噜”边吃边喝,身子都暖和了起来。
除了胡辣汤,豆沫也是太康的经典早餐之一,将浸泡好的黄豆磨成浆,再加上玉米面、青菜末等材料,熬成一碗略带米香、豆香的糊状汤品,热豆沫带着淡淡黄豆的清香,简简单单,却最能唤起归乡人的记忆。
作为面食大省,河南烩面也是不可或缺的经典风味。烩面讲究鲜香醇厚,通常选用优质高筋面粉擀出或手扯出宽厚面片,以羊骨或牛骨熬制的高汤做底,再辅以海带丝、粉条、木耳、香菜、辣椒油等配料,面片筋道柔滑,汤头酥烂回甜,羊肉软烂入味。
对于许多刚历经长途旅行的返乡人而言,最先想的便是在县城小店里来上一碗烩面,边吃边聊,慢慢卸下旅途奔波的疲惫。
若说胡辣汤、烩面、水煎包是刻进河南人基因的饮食图腾,那么太康街头街角突然冒出的打着“广东石磨肠粉”招牌的摊子,则让人感到一丝意外的新鲜。
(清晨街边的早餐摊 郑晨烨/摄)
与河南的传统面点相比,肠粉的做法就要显得精细不少,米浆在平整的热盘上铺开,放上肉末、鸡蛋或青菜后,熟透卷起切段,浇上自制的酱料,轻轻一夹,入口即化。
大年初一在太康县城吃到的石磨肠粉,让广东和河南两个相隔千里且地域文化迥异的省份,在彼时彼刻产生了一丝奇妙的联系。
肠粉摊老板告诉我,她年轻时同许多太康人一样,选择南下珠三角务工,年纪渐长后,便选择回到家乡养老,但又因自己闲来无事,便攒了一套制作肠粉的设备,支下一个早餐摊,也算是为家中的孩子再发挥一些余热。
寒雾中,街角巷口的热气与香味交织着早起人们的笑声,勾勒出这座小城春节里最日常却又最生动的图景:一份烩面、一屉水煎包,甚至一份“广东石磨肠粉”,都可以在此刻驱散冬日的寒意,也让归乡的人心头一暖。
远行的人此刻放下疲惫,走在略显拥挤的巷道中,大口吃喝,仿佛把一整年的漂泊都熬成了胡辣汤浓郁的汤头,一口下肚,瞬间回到亲切又踏实的故乡。
后备厢里的乡愁
作为“全国农村劳动力转移就业示范县”,太康县内外出务工者数量常年可观。根据2023年周口市人口发展报告,拥有165.4万户籍人口的太康县,常住人口只有108.5万人。
每年农历初三、初四前后,太康县城的热闹氛围就开始“降温”,各地牌照的私家车陆续驶上高速公路,步行街和购物公园里也少了先前的熙攘,因为除夕一过,对于许多太康人来说,新一轮“分离”的倒计时就已经开始。
母亲也是其中之一,从1988年阔别家乡前往深圳打工,近40年的时间里,母亲一共只在太康过过不到五次年。
蛇年春节前夕,当多年未归的母亲再次站在县城的街头,脸上写满了惊讶,她离开太康已经太久,平日里只在微信上听亲戚们偶尔提起家乡的变化,可这一回真正踏上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才发现记忆中的太康,确确实实变了模样。
曾经熟悉的老街两侧,早已换上了统一风格的店面,步行街干净整洁,连夜市的摊位都摆放得井井有条;以前总是坑坑洼洼的马路,如今也拓宽了不少,沿街的店铺焕然一新;涡河两岸新修了休闲步道,一侧是静静流淌的河水,另一侧则是开阔的绿地公园,步道铺设了蓝色的跑道和灰色的骑行道,夜幕降临后,灯光沿着河岸铺展,一改母亲记忆中那条总是坑洼泥泞、荒草丛生的老路。
(大年初二,太康综合农贸城,路人手中提着走亲戚的礼品 郑晨烨/摄)
回家前,车里装满了从深圳带回来的年货,各种糕点、牛奶、礼盒,还有给家中老人准备的保健品、血压仪,塞得后备箱满满当当,在出发前,母亲打趣说回来车就空了。
可等到年过完,车里的东西并没有空,只不过是换了一批,仍旧是满满一车。
这次,装的不再是从大城市带回来的年货,而是姥姥自己种的蔬菜,硬是塞了满满两袋;还有姥姥腌的绿蒜,舅舅蒸的一锅大馒头。母亲说,这些塞进后备厢里的东西实际上都是一份份乡愁。
类似母亲这样的离别,还有很多——
年轻人不甘于在小城中过一辈子,要外出寻找更广阔的天地;中年人身负家庭的压力和责任,只得继续背井离乡的生活;老年人留守在涡河附近的这一方天地,照看着一座座逐渐空落的院子,等待着下一个春节,等待着那些走出去的孩子们再度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