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治汽车“内卷”

（原标题：整治汽车“内卷”）

汽车行业的“内卷”式竞争已引起国家多部委的高度重视。在3月底举办的2025电动汽车百人会论坛上，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工业和信息化部、国务院国资委的有关负责人均发声，表示将采取措施整治汽车市场乱象，推动汽车行业高质量发展。

其中，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副主任郑备表示，中国新能源汽车产业发展虽取得阶段性成果，但行业“增收不增利”现象普遍，反映出结构不合理与无序竞争交织的问题。她特别提到，有企业不惜牺牲利润抢占市场，虚假宣传、恶意抹黑等现象也时有发生。这不仅短期内造成行业利润下降，长期还将影响技术创新、产品的质量安全，削弱产业竞争力。

工业和信息化部副部长辛国斌表示，工信部将协同有关部门进一步深化行业管理改革，综合整治“内卷式”竞争，开展网络反不正当竞争执法专项行动，为汽车行业营造良好市场环境。

国务院国资委副主任苟坪提出，中央汽车企业要发挥表率作用，拒绝“内卷”，通过提升品质、优化体验、强化服务来赢得市场。

事实上，早在2024年7月，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就首次提出“防止‘内卷式’恶性竞争”。随后，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和全国两会都进一步强调了综合整治“内卷式”竞争的重要性。如今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工业和信息化部、国务院国资委三部委在电动汽车百人会上的集体发声，再度表明汽车行业将成为国家整治“内卷”式竞争的重点领域。

汽车行业“内卷”现状

汽车市场一波又一波的“价格战”最能代表目前汽车行业的“内卷”现状。据中国汽车流通协会统计，2024年全国乘用车市场“价格战”持续激烈，全年新能源新车降价车型降价幅度达9.2%；燃油车新车降价车型降价幅度达6.8%；总体乘用车市场新车降价车型的降价幅度达8.3%。

汽车行业资深分析师梅松林表示，对于汽车行业来说，企业竞争是常态，以降价换销量有时候是一种市场行为，能够提升行业的发展活力，但过度的价格竞争则往往会演化成恶性竞争，对市场产生严重的后果，如导致行业企业盈利困难甚至亏钱卖车、经销商在生存线上挣扎、供应链企业受到成本挤压难以为继，甚至会催生偷工减料等违法行为。

汽车市场无序竞争所导致的后果，在汽车行业近几年的运行中已得到体现。首先，汽车行业的利润率持续在低位徘徊。中国汽车工业协会数据显示，2024年汽车行业利润率仅为4.3%，较2023年下跌0.7个百分点，远低于全国工业企业平均6%的水平。据中国汽车流通协会发布的《2024中国汽车流通行业年度报告》，2024年1—11月，新车市场“价格战”已致使新车市场整体零售累计损失1776亿元。

近日各车企发布的2024年财报，也将部分汽车企业“增收不增利”的困境反映出来。尤其是竞争最为激烈的新能源汽车企业，有不少企业大幅亏损。如理想汽车2024年营业收入达到1444.60亿元，同比增长16.6%，但净利润下滑31.37%至80.32亿元；蔚来全年总营收达657.3亿元，同比增长18.2%，创历史新高，但全年净亏损同比扩大8.1%至224亿元；小米汽车全年亏损达62亿元。基于此，新能源汽车企业被外界调侃“卖一辆，亏一辆”。

与此同时，汽车经销商的盈利状况也堪忧。据中国汽车流通协会统计，2024年全国汽车经销商盈利比例降至39.3%，比2023年下滑4.2个百分点。在激烈的竞争中，84.4%的经销商遭遇价格倒挂（指销售价格低于购进价格），其中60.4%的经销商价格倒挂幅度超过15%。价格倒挂直接压缩了经销商的利润空间，加剧了企业流动资金的紧张状况，增加了经营风险。

持续的“内卷”式竞争还让很多汽车产业链上的企业难以正常发展。深蓝汽车CEO邓承浩在电动汽车百人会上表示，新能源汽车的很多供应链企业属于新技术创新型企业，研发投入大，过度降价使得它们难以为继。2024年，车企要求上游供应商强制降价的函件被多次曝光，给供应链企业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另外，过度的“内卷”式竞争还会降低企业新技术研发的积极性。中国汽车动力电池产业创新联盟理事长董扬表示，在过去两年中，不少企业被迫降低了新技术研究开发投入。这一现象在短期内可能看不出明显危害，但长期下去必定会影响中国汽车产业的发展后劲。

车企为何“卷”

车企为何会陷入“内卷”的泥潭？董扬指出，汽车行业的“内卷”实际上是具有市场优势的企业为进一步扩大本企业的市场优势地位，过度使用市场竞争机制的结果，对产业发展和用户利益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伤害。

在这场“内卷”的浪潮中，车企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头部企业，在市场占有重要地位，被视为“内卷”的发起者；其他企业则被视为不得不“卷”的跟随者。此次电动汽车百人会论坛上，发改委对一些企业进行了不点名批评。

头部车企的降价行为虽然受到消费者的欢迎，但也引发了一系列行业乱象，其中最重要的是可能会带来汽车质量和安全问题，而这反过来会伤害消费者的实际利益。

对成本控制的过度要求，会迫使企业降格使用材料，对汽车产品的耐久性产生不良影响。这类问题在产品强检中并不能被发现，用户在短期内也难以察觉。有不愿具名的汽车业内人士表示：“这两年由于头部企业带头内卷，所以造成了大家都在偷工减料，座舱的车机芯片都已经从车规级变成了消费级芯片。”

以近两年大热的智能驾驶为例，该技术虽然发展迅速，但问题也十分明显。“头部车企搞出了‘全民智驾’以后，造成所有的车企都要提出自己的智驾，本来是2026年才提的方案，现在车企全提前到2025年了，这么短的时间内科学家、工程师们怎么可能做得完？”上述业内人士表示，从技术进步的角度来说，头部车企作为市场“鲶鱼”推动了技术进步，但如果从安全可靠性方面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梅松林表示，过分激烈的价格竞争还会驱使企业动作变形，例如出现唯销量是图、大打擦边球，搞虚假宣传、恶意抹黑攻击对手的现象。近几年，随着行业竞争加剧，网络谣言和“黑公关”现象频发，不少车企的正常经营受到干扰，市场秩序混乱。为此，汽车行业中已有多家车企采取了行动，不惜以高额悬赏的方式及法律手段维护自身的权益。

破“内卷”的难点

“内卷”对汽车行业的健康发展带来了诸多危害，为何却屡禁不止？对此董扬表示，“内卷”是我国经济活动中长期存在的现象，有较深的历史文化原因。近现代以来，国家和民族遭受深重灾难，长期落后挨打，人们对于能快速发展的企业更加推崇和包容，对新技术应用积极响应，但对资源节约、环境友好以及市场过度竞争付出的成本则有时候有所忽略。

过去几十年我国汽车行业经历了从无到有、从弱到强的发展过程。期间，地方政府为加快发展工业经济，大力招商引资并加以补贴，造成国内汽车产能快速增长，企业越来越多，竞争也日趋激烈。这同时也造成汽车产品趋于同质化，以至于企业在争夺市场份额时，最直接的手段就是“卷”价格。

有行业分析人士对经济观察报表示：“现在汽车的同质化非常严重，尤其是在智驾方面，现在说‘智驾平权’，但当所有的车都做智驾之后，大家看到的是这样一个结果，即既然都有智驾那就选价格最划算的。但是究竟每家的智驾好不好用、安不安全，这其实才是最重要的。”

针对这些情况，国家部委给出了一些解决方案。郑备表示，国家发改委将与有关部门一道系统施策，维护公平竞争，加强汽车市场的价格监测，行业自律、舆论引导，及时通报不正当竞争的典型案例。严格查处技术标准不达标、质量安全不过关的产品，守牢质量安全底线。

同时，完善闲置产能退出的机制。郑备指出，发改委将扶优扶强，淘汰落后，全面推进汽车生产企业的资质集团化管理改革，通过市场化、法治化的手段出清落后产能。在招商引资方面，要规范招商引资，打破地方保护，规范地方招商行为。

国资委则表示要培育央企大集团，引领市场高质量发展。国资委表示，将稳步推进中央企业重组整合，对整车央企进行战略性重组，提高产业集中度，旨在集中央企研发制造和市场等优势资源，加快打造具有全球竞争力，拥有自主核心技术，引领智能网联变革的世界一流汽车集团。

实际上，汽车行业已经自发对无序竞争展开过多轮行动。2018年，面对当时行业“黑水军”盛行的状态，八家车企曾联合成立“自律联盟”，呼吁共同抵制“黑水军”。对于汽车“价格战”，2023年，汽车工业协会曾牵头联合十六家车企，承诺“不打价格战”。然而，这些行动在实施一段时间后均再无下文。

上述行业分析人士表示，根据目前的状况，预计行业的“内卷”还将在一段时间内持续下去，期待更具体的政策法规能够陆续出台和落地。

董扬认为，单引导企业从“卷”价格转向“卷”创新还不够，因为在技术创新方面也存在过度求快求新、夸大宣传的现象。政府当前出手综合治理“内卷”的重点应该是管法规、管质量、管知识产权、管“黑水军”和“黑公关”、管地方政府不正当的招商等行为，而慎重使用项目审批、窗口指导等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