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的华语电影中,青春片有着一张不老的脸。这些大同小异的“致青春”里,《少女哪吒》有些特别,它带点硬带点冷,更为私密和沉静。《少女哪吒》是李霄峰的导演处女作,他的青春经历就像一段电影主题的变奏:先是写《天亮说晚安》的影评人,然后是《达达》的主演和编剧,而今是初执导筒的青年导演。在釜山电影节和台湾金马影展收获好评之后,《少女哪吒》在香港的亮相吸引了不少香港电影人的关注。这次香港国际电影节期间,本报记者对影片导演李霄峰进行了采访。
“电影的美最重要”
《21世纪》:从Liar到李霄峰,有怎样的过渡与转变?影评人、演员、编剧这些身份算不算对导演的积累?
李霄峰:当我放弃Liar这个笔名时,是打算重新开始一段新旅程,我希望有一天没有人再想起我的笔名。它就像一个面具,当然,李霄峰可能也是个新面具。这个过渡与转变一言难尽,从表面上看似乎在往前走,但我怀疑其实是不是又回到了原点?对于这几种身份,我相对愿意承认的是编剧,因为确实做了一些这方面的工作,还算一步一个脚印。影评人我不敢当,好的影评人是电影和人之间的桥梁,我那时太自我,与其说写的是影评,不如说写的是自己。演员则是偶然,没当成职业,演得也不够好,虽然挺怀念。
《21世纪》:李安是你很崇敬的导演,你最欣赏李安什么?在你人生的不同阶段,喜爱的导演和观影偏好是不是也不一样?
李霄峰:我当然是李安的影迷。他的《冰风暴》、《与魔鬼共骑》和《卧虎藏龙》我可以反复看。我2004年做海外发行,每天在洗印厂地下室等拷贝时,就看他那本《十年一觉电影梦》。这么多年看了很多次,每次感受都不同。今年是感受最不同的一年,我有点明白为什么会喜欢看他的电影和书,是因为他的特质是我不具备的,只能走自己的路。他的电影很神奇,总能将最强烈的矛盾包裹在一种圆融之中,很像《推手》讲的那些道理。我看《喜宴》的时候完全被结局震撼:所有的矛盾居然都解决了,因为有情感的存在。李安电影的精神世界是圆融的,这种圆融是不可思议的,通往生命的自由而不是闭塞,很了不起。所以,电影归根结底是精神世界的呈现。我十岁时最喜欢看一部007电影《金手指》,看了几十遍。当邦德被坏人打倒在地,金发美人跑过来问他:“伤到哪儿了?”他坐起来说:“伤了自尊。”我印象很深,觉得男人失败的时候可以很诚实,有种魅力。除了几个导演的电影看得多,我大多是碰上什么看什么,没什么特别的偏好。前几天去MOMA看卡拉克斯的《当男孩遇见女孩》,简直是属于未来的电影,太酷了,一看就知道是他。高度的概念化和神经质,却很有激情。前段时间第一次看《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也被震撼到了,美的震撼。电影的美最重要,不是文学的美也不是诗歌的美也不是音乐的美,而是电影的美。
触动那些从不言说自己生命内部究竟发生过什么震动的人
《21世纪》:《少女哪吒》里有很多密集的怀旧的器物,像绿色台灯、铁皮饭盒、英雄牌钢笔、燕舞牌收录机等等。在还原九十年代时,你们是不是做了很多努力?
李霄峰:这是美术部门的功劳,他们在前期筹备时做得非常细致。电影中晓冰和小路的家都是搭建出来的,实现了电影的想象力。美术指导钟诚是个非常低调的好美术。你提到“还原九十年代”,其实比较近的年代不是那么好还原,就像是碰到自己的中学同学,觉得有变化,但是变化又不大,因为你们都还活着,彼此的记忆又遥远又贴近。关于年代的问题,我从一开始就要求这个电影需要在“求真”和“创造”中找一条路,也就是找到一个印象中的九十年代,甚至是我们想象中的九十年代,而不是将每一个细节按照现实主义的方法去陈列。因为我始终认为在电影中“求真”是有限的,电影必须另起炉灶,完成它自身的世界。所以你看到的这些器物,拍摄时会做很多调整。多数时候在做减法,因为我希望这些细节跟人物的内心环境在气韵上能够联系在一起。你提到了绿色台灯,这是我在筹备时第一个指定的道具,它的棱角很硬很冷,放在晓冰的书桌上正合适。
《21世纪》:白马和三毛在这部影片中有重要的寓意,有意思的是,《少女哪吒》这次在香港放映时,正好是纪念海子、三毛的季节。和绿妖的原着小说比,电影中与三毛有关的情节多了很多,为什么?在电影中添加这匹白马是出于怎样的想法?
李霄峰:晓冰的灵魂跟三毛是相连的。我专门请绿妖摘录了她心目中比较能代表三毛风格的文章段落给我,最后在电影里用了《说给自己听》中间的一段,攻防兼备的一篇文章,热和冷都很彻骨。后来我看到三毛父亲写给三毛的一段话:“山到绝顶雪成峰,你何苦要那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那种苦是因为她要干净,所以对很多人和事无法忍受。这样的人是存在的,电影里也用了一句顾城的诗作台词,顾城也是这样的人。生活里有很多貌似普通的人,骨子里是这样的,早慧、敏锐。就像监制沈阳说的,他们能比平常人更早感知到社会的变化。三毛是自缢而亡,在《少女哪吒》的小说里,这个作家就是跟少女的灵魂联系在一起的,似乎在给她们指出一个独立的方向,不管那条路上到底有什么。晓冰的心里是装着很古典完整的梦,但社会变化得太快,伦理崩塌得太快,壁立千仞。有人问我:“为什么哪吒自刎之后重生,而晓冰似乎达不到这个力度?”我说:“哪吒是神,而晓冰是人。”剧本之前就已经产生将白马放进电影这个念头。有个朋友曾在上班路上看见一匹马被拴在路边,回到办公室之后给我写了封信说自己有点后悔没把它放了。我当时回信说“你是看到了奇迹”。后来我决定使用这个意象,但并不知道它确切的指向,事实上我也不想让这种指向变得过于明确,那样就失去了丰富性也失去给人带来的直接的反应。有些观众问我这个问题,我也不太想解释。白驹过隙也好,白马非马也好,怎样的意义都是可以的,感受更重要。它不是凭空而来,而是在电影的整体语境之中。
《21世纪》:晓冰留给小路的一铅笔盒的烟头,有一种令人猝不及防的冰冷的震撼。在张艾嘉的《心动》的片尾,那一叠天空的照片每一张都是思念的见证,《少女哪吒》里的每一个烟头代表着什么呢?这个情节在原着小说中并没有,你们当初是怎么考虑的呢?
李霄峰:原来的剧本里,是满满一铁盒的信,是晓冰写给小路的信,从来没有寄出去。我觉得这还不够,似乎有点儿发甜了。我对这个电影的要求是虽然是拍两个少女,但调子应该硬朗甚至是冷峻的。后来我想起过去的很多事,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烟头这个想法就自然蹦到了脑子里。晓冰第一次接触烟头是她父亲留下的,我们也拍摄了更多的关于烟的镜头,但最后全拿掉了,因为我觉得留下一点线索就够了。它代表什么?我不敢说,但或许它会触动那些从不言说自己生命内部究竟发生过什么震动的人。
“任何一种类型都是诞生在它的社会土壤里”
《21世纪》:你的下一部影片会是什么样的题材与风格?以文艺片出道的你如何看待类型片,会尝试类型片吗?
李霄峰:下一部影片是部关于爱情的犯罪电影。风格还不好说,还在找它的调性。关于类型片我一直有个粗浅的看法:任何一种类型都是诞生在它的社会土壤里。比如美国不禁枪,所以有枪战片;有侦探,所以有侦探小说,侦探可以堂而皇之地行走在司法边缘。我第一次到纽约的时候看到帝国大厦,觉得金刚就应该站在上面,但如果哪吒在金茂大厦顶上耍红缨枪行吗?我挺想拍这样的电影。所以,我觉得中国电影人有责任去探索自己的类型,是从内部生长出来的类型。
《21世纪》:作为一名新导演,你有什么样的电影梦想?
李霄峰:希望能一直拍下去。(编辑 李二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