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影中,梦境通常被用来表达极端的情绪。从《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印象主义式的恐惧,到《八部半》中颇具荒诞色彩的先锋幻景,再到黑泽明充满玄学色彩、诡谲无比的《梦》,导演们将睡眠幻化为黑色的甬道,通往未知的超现实世界。说起好莱坞电影中的梦境,脑海中率先浮现的便是《盗梦空间》这样的未来派科幻剧,或《穆兰赫道》式悬疑四起的心理迷宫。作为压抑在人类潜意识中的精神谜团,“梦”是现实无法触及的延伸,收纳着内心的恐惧和留恋,也因此深得类型片,尤其是恐怖、悬疑、幻想类影片的青睐。不过,在法国导演雷米·贝占松的镜头下,梦境被更多地用来折射日常生活琐碎的困境,在新作《我们的未来》里,他既没有向潜意识深入突进,也没有刻意营造扭曲可怖的黑暗,一场头脑中的虚幻之旅,唤起的是对失落友情温暖的回忆。
年轻的雷米·贝占松是电影科班出身,从高等视听制作学校毕业后,便拍起了法国味浓重的轻喜剧。2008年,《余生的第一天》获得当年凯撒奖九项提名,贡献了两位最具潜质演员。此后,他又拍摄了一部家庭剧情片《一件幸福的事》,也涉足动画片和短片的制作,成绩颇为喜人。新片《我们的未来》又顺风顺水地找到了长期合作伙伴皮奥·麦玛依担任男主角,继续“平常日子”式的影像创作。
作为一家保险公司掌门的杨,虽然年纪轻轻就拥有了事业与家庭,却始终闷闷不乐。一次生日聚会翻出老相片,动起了拜访少时死党托马斯的念头。生活现状的差异并未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杨反而被老友几十年如一日的疯狂所打动,自觉活得像一个早衰之人。于是在后者的“唆使”下,决定重聚老同学,举行一场“昨日重现”怀旧派对。昔人四散法国各地,于是在电影的后半段,两人从巴黎一路南下,试图逐一说服几个关键人物,达成派对心愿。
雷米·贝占松一向喜爱在电影中穿插梦境,《一件幸福的事》中,饱受怀孕压抑的年轻女哲学博士芭芭拉就曾经堕入过家中“水漫金山”的噩梦之中。到了《我们的未来》里,梦境成为勾连当下与回忆的纽带,也成为男主人公逃脱现实庸常的避难所。心理咨询师、酒精、劳累、迪厅迷离灯光……都能成功开启杨的时空穿越隧道,只可惜,旧时不可一世的少年们一个个都已经谢顶发福,来自职场和家庭催促的电话铃声,亦不断地响起,打搅疯狂的好梦。杨心心念念想要实现的派对计划,不仅仅出自怀旧心绪,更是对今日自己的拯救。电影的名字,甚至颇具野心地将目光延伸到了“未来”。
公路边的托马斯在瓢泼大雨中向杨讲述“庄周梦蝶”的故事。虽然在这出小品文式的喜剧中插入如此的中国哲学,难免有卖弄风情之嫌,却再次点出了全篇的核心:梦是难解的谜,却代表一种释然。这一明显的对白暗示,也成为电影结尾剧情翻转的题眼。在结构上,《我们的未来》并不高明,为了最后的高潮,绕了一个大大的圈,但在这铺陈情感的漫长旅途中,却是处处走心。且不说中年危机能在观众中引起多少共鸣,单是对学生时代的召唤,就已然感天动地。谁高中时没一两个死党,出过糗,再用一些小聪明打发成年人窦疑的目光。这些或童真或邪恶的瞬间,被一台叫做“年龄”的机器磨得粉碎,重新将其打捞上岸,或是了无生趣的成年生活中唯一的救赎。因为有了这样的情感基础,《我们的未来》中布满了奇巧生动的片段,比如在儿子的派对上重新做回疯狂DJ的老爸,或多年后重访旧友,却意外发现他早已和同班的另一位女生结婚。
电影的最后是梦醒时分的唏嘘,从记忆长河中打捞出来的吉光片羽,最终打通了杨闭塞的头脑。作为一部温情的喜剧电影,这样结局自然在意料之中,但用上诸种玄学理论,却最终双脚落地,回到日常生活的做法,也不免让人有些失望。回忆并未升华当下,反而让《我们的未来》变成一道味道尚可的“心灵鸡汤”。(编辑 李二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