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米埃尔，电影之光

本届里昂电影节将“终身成就奖”“卢米埃尔大奖”颁给了年过七旬的马丁·斯科塞斯——一方面是对其电影创作的肯定,另一方面,则是表彰其在保护拯救世界电影方面做出的卓绝贡献。作为“一代影迷鼻祖”的马丁·斯科塞斯不仅保持着无人能及的阅片量,更在电影修复方面投入了大量的心血。

柳莺

作为世界电影的诞生地,在里昂举办一个以经典老片为主题的电影节,实在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戛纳艺术总监特里埃·福茂,凭借个人广阔人脉与业内资源,使这个并无悠久历史的电影节迅速在业界与影迷中获得口碑,在短短七年间一跃成为欧洲最为重要的老片影展,比肩大名鼎鼎的意大利博洛尼亚“发现电影节”。

2015年,恰逢世界电影诞生120周年,作为世界电影人的“娘家”,主办方铆足了劲,把当今美国影坛大神马丁·斯科塞斯请来坐镇,并向他颁发“卢米埃尔大奖”,一时间城中影迷奔走相告,所有见面会及重要放映场次的入场券,几乎在瞬间一抢而空。

年过七旬的马丁·斯科塞斯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有资格接受“卢米埃尔大奖”的影人。在这个不设竞赛环节、没有输家和赢家的电影节中,这是每年颁出的唯一一个奖项,旨在表彰对电影事业做出杰出贡献的影人,相当于终身成就奖,往届的获奖者包括老硬汉克林·伊斯特伍德、鬼才昆汀·塔伦蒂诺、法国最负盛名的演员杰拉德·德帕迪约。

今年此奖颁给马丁·斯科塞斯,一方面是对其电影创作的肯定,另一方面,则是表彰其在保护拯救世界电影方面做出的卓绝贡献。作为“一代影迷鼻祖”的马丁·斯科塞斯不仅保持着无人能及的阅片量,更在电影修复方面投入了大量的心血。在他的主持下,成立于1990年的“电影基金会”,为世界各地的资料馆提供资金与合作,修复了超过700部影片,作为重头工作的“世界电影计划”也已经成功修复25部来自南美、非洲、东欧等国家的影片。

组委会对马丁·斯科塞斯的致敬,简直道地到了骨子里,连每场放映前播放的片头短片,都特地嵌入罗伯特·德·尼罗在《出租车司机》中的经典独白。作为影展重头戏的“马丁·斯科塞斯回顾展”几乎涵盖其创作生涯各个阶段所有重要作品,甚至连《大西洋帝国》、《纽约书评:争鸣五十年》这样的电视剧、纪录片都有涉猎。专为死忠影迷安排的“马丁·斯科塞斯之夜”,通宵连放包括修复版《出租车司机》在内的四部影片。走进电影院的时候,里昂的黑夜和纽约的黑夜同时到来,走出影院之时,城市天边已经微微泛起霞光,《无间道风云》里的火药味,也似乎飘散在秋天凉薄的空气中。

从黑帮火拼的穷街陋巷逃离,抓住雷德利·斯科特的迷离光影,重回三十年前那个震撼过世人的未来世界。科幻史上无二的经典《银翼杀手》在大银幕上显示出无与伦比的魅力,修复版在声效与色彩上表现得尤为出色。电影透过视觉刺激和空间压抑所制造出的末世感已让人瞠目结舌。当2019年的洛杉矶被变身充斥着荧光屏的黑暗之城,蠕虫般的人类在雨夜的废墟中穿梭,复制人拥有人类的身体与思维,也处处预示着导演对于未来科技的忧虑。真实与虚幻、善良与邪恶在《银翼杀手》中是一个硬币的两面,这部先知性的作品精准地预言了人工智能技术蓬勃发展所导致的道德困境,更将最终的哲学拷问引向人类存在本身。时隔十年之后推出的导演剪辑版,在画面上日臻完美,初版中大团圆结局的删除无疑向观众透露着更为大祸临头的悲观情绪。2007年最终剪辑版增加了额外的暴力片段,为电影更添一份荒凉末世的绝望质感。虽然多年以来,狐狸一般的导演始终对男主角是否为复制人的提问支支吾吾,但他的闪烁其词,反而为各方的解读与阐释开辟了空间。

东欧与前苏联电影,在今年卢米埃尔的片单上,占据着另一个大头。几乎已经被人遗忘的前苏联女导演拉莉萨·舍皮琴科,凭借五部新修复的作品重回大众视线。匈牙利国宝级导演米克洛斯·杨索,也被悉心地“重新发掘”,重温《无望的人们》,窒息感与轻盈感并存的奇妙体验大概也只有在大银幕放映时才能被充分感知。除此之外,爱森斯坦双片连映《伊凡雷帝》、亚历山大·杜辅仁科的《大地》均在不同的单元登场。

除了“黑泽明:东宝岁月特展”,菲律宾明星导演利诺·布罗卡的《英桑》和田壮壮的《盗马贼》之外,亚洲电影的选片就不如其他地区来得那么丰富多元。好在,光是黑泽明一个单元,就足够重磅,甚至连并非东宝时期的鸿篇巨制《乱》都被收入了特别放映。观众跟随《野良犬》里丢了枪的三川敏郎在三伏天奔走,再和《美好星期天》里乐观的中北千枝子在萧条中憧憬未来。《战国英豪》和《生之予》中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被蒙太奇般地并置在一起,《泥醉天使》又与《恶寒甜梦》一起编织出一个完整又虚幻的反英雄大梦。

电影节的最后一个高潮,来自《圣女贞德蒙难记》现场配乐演出。这部拍摄于无声时代的经典影片,拥有错综复杂的版本,此番放映的母本为1981年在挪威奥斯陆一家精神病院里发现的初版。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个版本被认为在一场片库的火灾中遗失,时隔六十年后却奇迹般地发现了一个私人珍藏的拷贝。高蒙公司趁着今年120周年纪念之际,对此版本进行了出色的修复。放映现场来自波兰的管风琴手即兴配乐,时而悲壮时而婉转,影片在充满宗教感的肃穆中升华为视听的双重震撼。

影展密集的一周看片,是对身心的巨大考验,如同在幽暗的森林中莽撞地寻找出口,有时却也陶醉于迷路的滋味。感谢一百二十年前卢米埃尔兄弟在自家的庭院里用手中的机器完成了人类影像史上的伟大创举,亦感谢一百二十年后的今人仍然痴迷于电影之光的绚烂。(编辑 李二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