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是看印刷品和见原作差别最大的作品之一了。
本以为只不过是对着照片展示艺术家超高极写的技法,那些细腻到一丝一毫的发丝和皱纹,无非是对着照片不厌其烦地涂抹,也无非是倡导“超写实主义”或“照相写实主义”的复古罢了。
直到在姜亨九驻北京侨福芳草地的工作室里,看到这些两三米大的原作以及这位韩国艺术家的创作过程时,才发现印刷品所带来的视觉欺骗性:本以为是一遍一遍细致入微的写实过程,却竟然几乎不用笔,而是用喷枪、电钻、雕刻刀、橡皮、棉签等媒介对画面不断破坏的过程。
采访过程中,姜亨九开玩笑说——尽管画面上的人谁都认识,实际却并不存在——“我像是个说谎的骗子”。
用写实的手法重建不存在
姜亨九的确是以他极写实的手法创作人物肖像而闻名(尽管他还有大量非肖像题材作品),也因此让他成为韩国艺术界最具影响力的在世艺术家之一,但看过原作后会发现,与一般意义上的写实,或“照相主义”不同,在姜亨九的创作中,“写实”只是需要达到艺术家创作理念的一个手段而已。
1980年毕业于韩国中央大学艺术学院西洋画系的姜亨九,大学时期更多受美国文化的影响。当时以查克·克洛斯为代表的“照相写实主义”正盛行,韩国艺术青年们都在潜心研究超写实主义的技法,当时创作观念和想法并不成熟的姜亨九很容易也受到超写实主义的影响。
但很快,姜亨九意识到“照相写实主义”的无意义,但这并不是对写实这种手法的全盘否定,只是姜亨九开始创作一些并无实际照片对照的形象。姜亨九特意选择那些众所周知的名人,通过研究大量的资料,姜亨九在自己脑海中重建一个表情,最终呈现的形象其实“并不存在”。
“我的创作里面确实有超写实主义的因素,但只是特别少的一部分,与照相写实主义最大的区别,就是我的作品内容不彻底来自某张照片,而是虚构的。”在姜亨九看来,视觉艺术并不是冷冰冰的把画面呈现给观众,而应该像文学那样说故事,“我不希望艺术变得特别难理解,我希望我的作品能与普通观众有很好的交流,我特别反对现代艺术走向高端或偏向概念。欣赏我作品并不需要了解特别多的艺术理念,所见即所想。”
在姜亨九看来,他并不是一个高深莫测的艺术家,他只是自己作品的第一个观众。
合成写实主义之道
姜亨九的主要创作表现方式是以巨大的画布或铝板为基础,以特写的方式塑造人物的面孔。尽管笔下多为玛丽莲·梦露、奥黛丽·赫本、凡·高、安迪·沃霍尔等知名人物图像,也因此让人误解为“超写实主义”或“照相写实主义”,但事实上,姜亨九的作品并非来自某个真实存在的影像资料,而是艺术家想象合成的形象,艺术界因此给了它一个全新的概念——合成写实主义。
“我的作品画面都很大,需要先找一些参考的图片和资料,除了静态的图片,我也会参考动态的视频,截取一段画面,我觉得这样从视频里面截图相对来说比较独立也比较主动,这样不是参考别人已经拍成的照片来画,而是我去选择怎样的表情。”画室里穿着随意的姜亨九谈到他的创作之道,“就像这张梦露的卧像,是分两个参考资料,一是脸部,二是头以下的身体部位,还有北京猿人是我专门去了周口店遗址博物馆,拍了很多照片,那里有复原的模型。我买了一个小雕塑回来,从不同角度往它身上打光,最终找到一个我比较满意的角度,包括关公,因为历史人物没有相片,也都是想象的。”
姜亨九认同图片带来的信息和现场原作的信息差别非常大,印刷物上所见的图像总是让人误以为是“照片”,事实上定格在这些画面上的人物,并不存在此时此刻的表情,“我画的并不存在,画的是虚构的,事实上,我像是个骗子。”
认认真真的“破坏”
视觉带来的欺骗性并不仅仅存在于人们对画面来源的误解,更容易被原作信息量击败的,是在这所谓的“写实”手段下面,不是一笔一笔反反复复的涂抹,而是几乎不用笔的一种破坏。
率真的艺术家总是乐于见到作品给观众带来新鲜感,姜亨九多次起身捡起地上的喷枪或雕刻刀,看似“随意”的往作品上演示,所谓一丝一毫细腻的发丝是如何的率意而为之。
“我会在画面上画上同样比例的网格,一般用油画颜料涂上一层背景色后,就几乎不会再用到笔。”姜亨九告诉记者,“用喷笔、喷枪喷洒的方式完成,画完之后再把已经画上去的画面逐渐擦拭掉一些,用橡皮或者棉签慢慢擦拭。具体拿什么工具擦要看我要表现什么质地,然后再往画面上喷颜料,确定明暗。”
姜亨九拿起地上的喷枪往高达6米的《关羽》的胡须部分挥洒,这种看似随意而为的创作实际上是对画面整体把控的了然于心,越是巨大的画面,越是考验对整体的掌控度。
再如人物的眼睛,最传神的黑眼珠中间的反光处,不是白色的涂抹,而是用雕刻刀将原来的背景色刮掉,袒露出铝板本身的样子,人物脸部的高光,也多是橡皮在原本背景色上擦拭而成。
和《北京猿人》一样,这张史上最大的《关羽》,是姜亨九为这次展览驻京一个月完成的6件作品之一,这样高强度的创作出自姜亨九几乎每天十二个小时的独立工作(没有助手)。
专门创作的这些中国人物作品是姜亨九对这次展览和中国观众表达的诚意:“我从小就喜欢中国文化,当然韩国文化和中国文化有很多地方是相通的,在北京驻地创作这六张画,是想更深入地了解中国文化,考虑到我做展览的地方是中国北京,来看展览的都是中国人,我希望尽可能给中国观众带来一些能感动他们的作品。”
姜亨九拿起一本关于中国传统人物肖像的书,笑称自己最喜欢去的地方是潘家园,而接下来最想画的,是书中一个关于寿星的形象,“他的额头很有意思,我想画他的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