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宇宙》：祖拉斯基的疯狂角落

《情欲写真》后,安德烈·祖拉斯基已有十五年未执导筒。一部改编自波兰作家维托尔德·贡布罗维奇小说《黑暗宇宙》的同名电影,宣告了他的回归。

贡布罗维奇被称为“中欧文学最伟大的荒诞大师”,其作品一贯以晦涩神秘着称。他常常将历史编织进超现实的时空中,通过滑稽戏仿的语言,揭示世界中存在的种种可笑之处。他的小说一度被认为是“不可改编的”。作为贡布罗维奇的同胞,祖拉斯基的身体里似乎拥有同样戏谑而又疯狂的基因,他总能在电影中掐准节奏,在合适的段落充分营造小说中荒诞诡谲的气氛,并使其和自己不安的影像运动完美融合在一起——在《黑暗宇宙》中,祖拉斯基成功地建构了一个“自成一体”的世界。

电影围绕着维尔托德,一位刚刚挂科的文科生的假期展开。这位法国年轻人来到一间位于葡萄牙的家庭公寓小住,计划一边复习功课,一边继续自己的文学创作。他的房东是一对荒唐的法国夫妇,在古典优雅的布景下,他们好像从中世纪穿越而来的宫廷小丑般争吵不休。公寓里的其他成员还包括:房东夫妇的女儿莱娜和她刚订婚不久的未婚夫,以及上嘴唇变形的女佣人加特莱特。陪同维尔托德一同前来的,是一位名叫福煦的年轻男孩,他在巴黎时尚圈工作,性情活泼,略带浮夸,连座驾都是高调的捷豹跑车。因为不堪工作重负,偷偷来到这里给自己放一个假。

从火车站前往公寓的路上,维尔托德在林子里发现一只被吊死的麻雀。这引起了他隐隐的恐慌。随后,公寓中不经意发现的污迹、尖锐物品、悬挂物等一系列仿佛有意放置在那里的线索吸引了他的注意。急于弄清事实真相的他和福煦一起展开了调查,荒诞的设想逐渐被证明,真相也很快水落石出。在小说中,维尔托德与福煦抽丝剥茧的“探案”过程,被比赋为人类在符号的洪流中,创建一种逻辑与秩序的本能。而到了电影中,祖拉斯基则倾注于探索非理性行为背后的理性。

《黑暗宇宙》是一场充满戏剧感的影像游戏,祖拉斯基倾其所有狂热:变焦、不可预测的运动、晕厥充满着画面,神神叨叨的人物仿佛时刻都在进行狂飙突进的文学创作。故事一会儿欢欣愉悦,一会又充满着怒气,观众也仿佛在瞬间掉入情感的漩涡。在电影开头登场的维尔托德和福煦,好像古代小说中的二人流浪组,在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上,行使着自己的职责:福煦像一个偷偷摸摸的小鬼头,行动敏捷,极具冒险精神。一旦遭遇厄运,则会一蹶不振,甚至哭哭啼啼。维尔托德则经常被自己内心的悲伤搞得惶恐不安。在他们周围出没的人物,也绝非正常人——莱娜的未婚夫表面上是一个听话的丈夫,却时常趁她不注意像个孩子一般偷看漫画。神秘的女佣加特莱特一会儿出现,一会儿又消失。在电影后半段,她又扮演了另一个女人的角色,当然此时她变形的上嘴唇已经完全复原。房东先生沉浸在自己创造的悬疑游戏中,他的行为孩子气十足,说出来的话也如孩童般幼稚。祖拉斯基将矛盾修辞法、不确定推理,和充满歧义的对立统统编织进电影中,剧情在一群疯狂的演员的牵引下,走向令人绝望的境地。

不过,祖拉斯基对拍摄一部带有恐怖色彩的悬疑片并不感兴趣,《黑暗宇宙》的诡异并非来自对未知世界的恐惧,而是在诗意背后所隐藏的失控与脱轨。电影第一场戏,便是男主角维尔托德在小林子中疯狂前行,从这里开始,充满破坏欲望的躁动就推动着主人公们进入了一种超速运行的状态。祖拉斯基的镜头下,一个艰涩、复杂而又内敛的世界呼之欲出。影像和画面的快速运动、相互碰撞开辟出一条通往电影核心的小径:它为主人公病态的幻想源源不断地输送各种符号,也同时为观众的想象添砖加瓦。

电影的后半段,这个临时组成的法国团队决定逃离充满污浊空气的公寓,来到乡间进行郊游,本想松一口气的他们,却遇到了更为荒诞的时空错乱。从半封闭的公寓到开放的乡间,祖拉斯基将电影两个迥异的部分结合在了一起,却又悄悄地使坏,剪断联系两者的逻辑绳索,故事由此堕入了一个更为令人不安的时空之中。凌乱的剪辑告诉观众,在这里,一切都是错乱的,没有所谓的焦点,导演也不负责提供最终的解答。祖拉斯基的天才之处也正是在此——他让《黑暗宇宙》在喜剧与不安之间,达到了完美的平衡。(编辑 李二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