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开启全球买买买模式。
据英国《金融时报》报道,日本东京研究机构Recof公布最新数据显示,2018年至今,日本企业已在美国达成177笔并购交易,总支出达420亿美元(约合4.7兆日元),有望打破1990年前9个月创下的178笔交易的历史纪录。
调查公司Dealogic的数据也显示,今年上半年日本海外并购金额达到1122亿美元,创历史新高。
日本海外并购做得风生水起,不禁让人想起上世纪80年代日本发起“购买美国”运动时的情景。
据统计,1985年至1990年,日本企业共进行了21起500亿日元以上的海外并购,其中有18起的并购对象是美国公司。到80年代末,全美国10%的不动产已成为日本人的囊中之物。其中,最著名的是日本三菱土地公司花13.73亿美元的高价收购洛克菲勒中心的14栋办公大楼,并成为拥有洛克菲勒中心80%股权的控股股东。但好景不长,由于经营不善以及日本泡沫经济神话破灭,日本企业快速激进的海外扩张仅收获了苦果,1995年9月三菱公司不得不以低价把洛克菲勒中心卖还给美国人。
此轮日本海外并购潮会重蹈上世纪80年代覆辙吗?
海外并购潮涌
据《日本经济新闻》报道,近年来日本企业海外并购不断加码。2010年至2017年,日本企业年均海外并购金额超750亿美元,是2000年至2009年年均260亿美元的3倍左右。
今年日本海外并购更是创下新高。调查公司Dealogic最新统计显示,今年1至6月,日、美、欧企业的海外并购金额总计为3816亿美元。其中,美国企业为1751亿美元,占总金额的46%。日本企业海外并购金额紧随其后,达1122亿美元,占总金额的29%,高于欧洲的941亿美元和25%占比。另外,日本企业并购案数量增加8.6%,达到340起,刷新历年同期峰值。其中规模达1000亿日元以上的并购案有13起,远超上年同期的7起。
野村EMEA并购业务联合主管Guy Hayward-Cole在一份报告中指出,公司治理规则的变革让日本企业面临压力,企业需要提升股权回报率(ROE),支出手中的现金,而海外并购是一种迎合规则的更合适的途径。这一变革也在改变日本企业海外并购的目标国家。虽然亚洲增长型经济体的许多并购机会长期前景不错,但初期回报较低,这迫使日本企业寻找具有强大市场地位的成熟公司,成熟标的公司更多出现在美欧。
上海对外经贸大学日本经济研究中心主任陈子雷告诉《国际金融报》记者:“一般来说,欧盟、美国是日本企业的主要并购目标国家。今年,日、欧两国签订了自贸协定,利好两国经济发展。而美国的投资环境、营商环境以及市场前景都被外界看好,再加上美国是日本的同盟国,对日本投资的限制较少。”
复旦大学经济学院副院长孙立坚在接受《国际金融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尽管日本泡沫经济神话破灭带来通缩恶性循环,但是日本企业的海外并购活跃度和实力并没有像日本经济一样出现‘失去的二十年’现象。只是前几年市场在一个修复期,海外并购存在较大风险,看不清被并购企业的成长性,贸然花钱实际上是替别人买单,因此日本企业海外并购不太活跃。”
但现在,全球经济环境、创新产业不同了,孙立坚进一步强调,“随着人工智能、云计算、区块链等科技创新发展,新的产业趋势正在成型,日本企业利用安倍经济学带来的财富效应和金融资本,把握未来投资的方向,抓紧时间向新产业布局。”
瞄准医药、科技
与泡沫经济时期,日本海外并购大买地产不同,本轮日本海外并购潮不局限于制造业、服务业,将并购目标更多瞄准于医药、科技、电信等高附加值领域。
今年5月8日,日本武田制药(Takeda)同意以大约460亿英镑(约合人民币4050亿元,621亿美元)的现金和股票交易收购爱尔兰制药巨头夏尔Shire,这笔交易不仅成为日本企业迄今为止最大的海外收购,同时也是2000年以来制药行业最大的一笔收购,仅这一起并购就占2018年上半年日本海外并购总额的一半以上。
9月11日,日本晶片制造商瑞萨电子公司(Renesas Electronics Corp)表示已同意以约67亿美元的价格收购美国同行集成设备科技公司Integrated Device Technology Inc(下简称IDT),这是日本半导体产业有史以来最大的并购案。该交易将使瑞萨能够获得IDT在无线网络和数据存储用芯片方面的专业技术,而这些技术对于自动驾驶汽车而言至关重要。在车用芯片市场,瑞萨是仅次于半导体公司恩智浦的第二大厂商。
另外据英国《金融时报》报道,日本电产已确定在今年年底前收购5家生产工业机器人零部件和机床的德国企业,收购总额预计约5亿美元。
有分析指出,日本企业利用收购拓展全球供应链,并通过设备投资和技术吸纳提升生产效率的意图非常明显。
竞争压力驱动
摩根大通在一份名为《2018年全球并购展望》的报告中指出,日本大规模海外并购是因为国内市场饱和以及支持性融资政策叠出。
陈子雷对《国际金融报》记者表示:“由于国内少子化、老龄化问题严重,日本企业对国内的投资前景不太看好。”
据日本共同社报道,日本总务省9月17日发布的人口统计结果显示,日本人口老化情况加剧,截止9月15日,70岁以上人口达2618万人,占总人口的20.7%,是有统计以来,首次超过20%的比例。
此外,陈子雷分析,目前日本股市业绩较好,企业利润达到历史新高,剩余资金较多。“近年来日本企业、银行运营机制较健全,资金、利润达到历史较高水平。从企业资产负债角度来看,日本企业的资产增长达到泡沫危机以来历史新高。所以在国内投资前景不佳的情况下,借着美元升值,日本企业选择将资金投向海外。”他说。
根据日本经济新闻,日本上市公司的手头现金截至2017年度末达到约120万亿日元。按500家主要上市公司计算,公司手头现金占总资产的比率达11%,高于美国的7%。
为了实现增长目标,即使价格偏高,日本企业也会选择寻求外部市场、产品和创新,为其国内业务经营提供补充。
摩根大通分析指出,“要重新获得全球声誉,日本企业必须通过进入新的市场或增长领域来获得市场份额,仅仅依靠内部研发和国内市场的并购成长已不足以实现其增长目标。”
值得关注的是,2012年开始实施的安倍经济学推波助澜了此轮海外并购。
日本央行一直推行宽松的货币政策,连续数年保持低利率,降低了企业的融资成本。9月19日,日本央行结束了为期两天的货币政策会议,决定继续维持现行的超宽松货币政策不变,使短期利率和长期利率分别维持在负0.1%和零左右。
孙立坚表示,安倍经济学给很多大企业输送了大量金融资源,提供了金融资本。“大企业在海外有商业市场和机遇,他们非常擅长用这些钱进行资本运作。日本本土的股票市场也在安倍经济学的带动下产生了较强的财富效应,使日本企业有充足的资金布局未来经济。”
日本政府也一直鼓励日本企业战略性对外投资。日本建立了包括日本政策投资银行、日本创新网络公司和日本国际协力银行等国有金融机构来支持企业进行国内外的收购兼并。
Guy Hayward-Cole分析,当日本企业需要为并购活动筹集额外资金时,日本银行市场的融资利率极具吸引力。由于日本银行拥有大量存款、相对较小的贷款规模和健康的资本状况,因此企业从银行借钱既简单又便宜。银行也在寻找机会把存款投出去,日本银行现在主要投资于日本国内债权市场,这种投资方式回报率较低,而且会带来利率风险敞口,所以日本银行更愿意将钱借给有并购需要的企业,这将带来更高的利息收入。所以,日本的企业在并购时能以更低的成本融资。
会否重蹈覆辙
上世纪80年代,日本曾出现一轮疯狂的海外并购。
当时由于日元升值,出口受挫,日本大量过剩资本流向股市、地产市场和海外市场。在这过程中,美国成了日本的主要海外并购目标国,许多标志性的美国公司被日本收购。
除了日本三菱土地公司购买洛克菲勒中心外,索尼公司以34亿美元的价格购买了美国文化象征之一的哥伦比亚电影公司。在洛杉矶,日本人掌握了闹市区几乎一半的房地产;在夏威夷,96%以上的外国投资来自日本,并且主要集中在饭店、高级住宅等不动产方面。自我膨胀的日本人甚至宣称,“美国正在变成日本的第四十一个县”。
不过,进入上世纪90年代后,日本泡沫经济破灭,此前收购的海外资产很多都变成了债务包袱,不但不能带来收入,日本企业想方设法进行摆脱。
洛克菲勒中心无奈被卖回给原主,索尼购买哥伦比亚电影公司的行为也被证明是日本亏损最大的企业并购案。
陈子雷告诉《国际金融报》记者,“海外并购与未来市场发展、市场需求、消费者需求和产业发展趋势未必吻合,但是带着一种投机的、短平快的、追求投资回报的心态出海并购,往往就会变成‘交学费’。经过上世纪80年代并购潮的教训,在本轮并购潮中,日本企业海外投资眼光有了很大提高,对产业选择比之前准确多了。”
陈子雷表示,“近年来这一波并购潮和上世纪80年代的并购潮有很大区别。上一轮并购潮是因为资产泡沫造成的,日元大幅升值,日本从出口大国转向投资大国,所以日本从货物出口到走向海外投资,那是个转型现象,和现在不一样。此轮并购潮是要扩大全球竞争影响力和海外市场,日本企业通过并购和直接投资的方式实现海外净资产增加,这是最好的手段。所以目前日本也是拥有海外净资产最多的国家。”
孙立坚认为,对比两次并购潮,都是由财富效应导致。“80年代是日本泡沫经济的财富效应,现在的财富效应来自于安倍经济学,宽松的货币政策带动股市上涨,尤其日本大型上市公司的估值上升非常明显,这些大型企业拿着钱去海外投资。”
“两次并购潮最大的区别是日本当年严重高估了自己的购买力和金融实力,利用手里的钱去海外过度收购,不在乎项目的好坏,不看估值,只顾品牌效应,最后发现付出的代价很大,难以回本,很多企业在盲目收购中破产倒闭。而现在,日本企业懂得了等待机会,在估值还没到位时布局有发展潜力的新产业。”孙立坚说。
哈佛大学长期跟踪跨国并购的塔伦·赫纳教授也强调,并购风险几乎无处不在,“并购成功的比例通常来说不是很高,而在跨国并购中会更低,这里面存在着文化、语言的障碍,财务报表的差异,公司传统的不同,跨国并购中会存在一系列的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