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和平：从布鞋教授到产权专家

艰苦的军旅生涯让曹和平有了穿布鞋的习惯，这习惯在他成为北大教授后仍没改变，专注产权研究十几年，只为了圆自己的一个中国梦。

文 | 本刊特约记者 马力

北京大学蔚秀园南畔，曹和平教授的办公室，燕园美景即入眼帘。未名湖、博雅塔的“一塔湖图”让人不禁进入“未名湖畔修身性，大师近旁好读书”的意境。

曹和平匆匆赶来，脚上那双布鞋依旧打眼。一见面，他就送上一本最新版本的《中国产权市场蓝皮书》，并开门见山地说到“昨晚刚从盐城飞回北京，正忙着为盐业产权交易所做方案，下午还要飞重庆，涉讼产权的交易也是个大问题。今天就用一上午时间把产权市场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因为这个很重要。”

产权市场精髓：做市三商

产权市场就是产权交易的一个平台，曹和平用首都国际机场为喻，形象生动的对产权市场进行了阐释。

把首都国际机场想象成一个买卖空座位的第三方市场平台，每天数千家飞机落地，乘客走出来，腾出空座位，新的乘客再进去将它填满。这些座位就是一个个标准的仓储物流单元。把这些座位想象成产权份额单元，那就是中国现在的500家产权交易所。如果把这些份额单元再行细分，变成一份份标价单元，即股权时，那就是各地存在的股权交易和托管中心了。而当单元化后的股权单元逼近于货币单元时，那它就是上市的股票了。

航站楼将机场隔成一个个区域，这些区域就相当于交易所的基础单位。机场的问询台相当于交易所的信息披露平台，旅客登机，在检票口出示身份证和飞机票后，机场人员在电脑上一对一打，生成一个登机牌，这好比交易所的交割单。而后过安检，如合格，在登机牌上又盖一个章，加上刚才换登机牌的时候敲一个单，交割票据和认证的分割就实现了。到了登机口，登机牌撕成两块，拿到乘客手上的叫发货指令单，机场拿的叫对账清算单。

航空公司相当于是让场内的交易头寸活跃的做市商，永不停歇地建构着一个动态交易过程。这时候，交易不再是最初的卖票人和最终的乘坐人之间面对面的货价两清式的瞬时买卖，而是一个第三方——做市商在承运和组织的过程。

网上的票务公司、旅行中介和大型酒店里买票的商务部门是什么呢？曹和平将其称之为成市商（market maker）。成市商是将场外的业务导入到场内来的做市主体（making the business possible）。此外还有一种类型的做市主体，比如信息披露中介、认证中介、头等舱服务中介、驻场银行、会计公司、物流公司和保险销售公司等等，他们都是价格收敛商（price-convergent agents）。投机商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在第三方市场里，价格收敛商的数量最大，类型最多。

做市商、成市商和价格收敛商就是曹和平提出的“做市三商理论”的基础, 由做市三商形成的第三方市场平台，才是产权市场的骨骼性秘密。曹和平用它成功地指导了中国产权市场、私募股权市场及地方资本市场的建设。

从资本市场的角度看，股票市场、期货市场和债券市场是从事标准化产品交易的公开市场，是高流动性资本的交易平台，但在股票市场平台交易的企业却不过数千家，债券市场也只能解决大型企业的发债融资问题。

目前中国的上市公司与中小企业比例达1:400。曹和平认为，必须要依靠产权市场建立一个市场融资与股权的交易平台，推动数以万亿计的未流动金融资产的交易转让，才会使得多层次资本市场得到发展，加大中小企业直接融资的渠道和比例。

麦田里的守望者

曹和平专注中国产权研究十几年，称其为“中国产权研究第一人”不为过。从2008年起，他的研究成果《产权市场蓝皮书》每年都会如约而至,已成为业内翘首企盼的权威研究报告。

在2003年产权研究还是一个冷门时，曹和平就开始在北京大学组建产权研究课题组，他把自己喻为“麦田里的守望者”，期待产权市场下一个收获季节的到来。而后他进入约瑟夫·斯蒂格利茨教授领衔的“中国行动小组”探究“中国增长新制度设计”课题的子项目——中国产权和知识产权研究的调研。

2006年年底，曹和平与加州大学的布兰·怀特教授沿珠三角北上，依次调研了深圳、广州、武汉、上海、西安、天津和北京的产权交易所，调研的结果让他们有了让人震撼的发现，资本市场的成长可以走一条与主流经济理论相异但也能有效成长的道路，这就是中国产权市场资本品交易“范式”的华夏演进。说的通俗一些，西方经济学派认为产权在法律意义上不是用来交易的，而曹和平从华夏的思想“名与实，器与道”的关系中发现中国从摩梭人时期，就有了公共品向私人品和私人品向公共品转化的实例。华夏版的中国产权研究破冰而出，这也奠定了曹和平研究的理论根基。

提到研究的方法论，在曹和平看来，情感三千年不变，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诗经名句流传千年，仍不过时。哲学三百年一变，数学三十年一变，经济学则是三年一变。因此，25年前的改革开放，成立两所证券交易所的实践和中国人在创新思维方面那种勇敢和突破的精神也是中国产权交易未来发展的基石。

1993年四川“红庙子”产权交易市场的萌芽让曹和平印象深刻。

当时由于四川第一家上市公司的股票——四川盐业化工股份有限公司的股票曾在“红庙子”摆摊发行，此后股票、权证、企业债券等证券拥有者便自发地聚集在这里交易。沿街摆摊都是大户，他们一般是一把小竹椅，一个小桌子，再立上一张写满股票名字的纸板，买卖就开张了，街上熙熙攘攘挤着的都是散户。这些人把股票、权证、身份证复印件拿在手里，一边往前走，一边讨价还价，既是卖家也是买家。从街南头500元收一张可转债，挤到街北头卖掉，就能赚500元甚至1000元，而那时上班的平均工资每月也不过就500元。在最火爆的时候，每天有数万甚至十万人次来“红庙子”买卖证券。

倒卖原始职工股，利润最大，要是能到交易所流通了，至少会有10倍的利润。但风险也在这里，原始职工股没有认证，极易出现假股票，且国家明文规定不能发行人民影院和保险公司的股票。公共部门不提供认证，交易者自己创新了一种认证，即身份证认证。交易的时候，连身份证一起卖给对方，但这也不实际且存在道德风险，交易完成后，有些卖方就到派出所申报挂失身份证，买方手里的身份证就报废了。结果受骗者就去人民广场静坐，这惊动了政府，红庙子交易市场也就随之关闭

曹和平从这里看到了产权市场做为第三方认证的重要性，同时也发现了当四川盐化的股票要在深圳市场上市时，仅仅一个预期，就拉动了四川红庙子市场的火爆与地方资产的升值，国家资本市场和地方资本市场的联动性相当强。

未来：线下到线上

在积累了大量理论和实践经验的基础上，曹和平对中国产权市场的发展方向和路径，认识更为清晰。他认为，中国产权市场的未来，必须要借用二十一世纪的电商技术，不能再是一个省一个直辖市授权这样低效率的操作模式，产权交易要完成线下向线上惊险地一跳。为何惊险？曹和平看来，千万不要把每个交易从线下简单照搬到线上，而要用互联网思维，凤凰涅盘地自我否定与改造。

第三方市场平台和以电商技术为代表的平台的区别就像农业经济和工业经济的区别一样。工业经济也叫车间经济，它能把天地给隔开，只管流水线生产，外面刮风下雨，每时每刻生产却从不耽误。但风险在于生产的产品需要销售，而针对第三方交易平台，就需要更多的做市商，让交易活跃起来。

阿里巴巴模式就为产权交易提供了很好的启示。网络还会不断的扩容，而新增开户数的成本却没有增加，这种边际效应的无限扩大是电商技术的优势。而线下的产权市场有地域分散、标的物标准化程度低、价格发现不足等特点，这可充分利用电商技术，创新交易模式来改造。

在曹和平看来，目前淘宝网的在线拍卖就不错，法院就在这里上线了“网络司法拍卖”，这也意味着产权市场开始植入电商元素，电商的第三方认证为产权交易提供了充分保证，避免了红庙子交易市场因为认证问题而关闭的悲剧。未来“互联网产权模式”还将通过大数据积累和云服务创新，大大降低信息的不对称，撮合更多的交易。

布鞋教授的梦想

曹和平作为产权专家，成绩非凡，而他被称为“布鞋教授”故事也同样传奇。

这布鞋之事要从他在贺兰山的军旅生涯说起。曹和平上世纪50年代出生在陕西富平，高中毕业到中学当过一段理科教师后弃文从戎，在兰州军区20师炮兵团服役。走山路，扛枪夜训对曹和平和战友来说是家常饭，脚底板起泡，肩膀肿痛仍要咬牙坚持，时间长了，只有那双发的军布鞋，才能装下那双消肿不下的脚，于是穿布鞋成了曹和平的一生的习惯。

1978年部队推荐曹和平参加高考，他仍是一双军布鞋，翻过山路百十里，终以石嘴山市状元的成绩考入北京师范大学哲学系。而他研究生毕业后却进入中共农村政策研究室和国务院农村发展研究中心做农村经济的研究。

这一次大跨度的转变，缘于那次刻苦铭心的经历。1989年曹和平到全中国最穷的地方——甘肃定西山区调研。11月份天寒地冻，百里不见人烟，好不容易找到一户问路，开门的是一个40多岁的中年男人，曹和平就问大嫂去哪儿了？中年男人的弟弟和十五岁的儿子，三口人却都不说话，曹和平开始以为人家是没听懂普通话，就用陕西甘肃话又问了一遍，说到最后，那个男人说，甭问了，1982年大旱时媳妇跟人跑了，我们家三根光棍。“看着穷的家徒四壁，当时我就心里就想，曹和平，国家现在还这样的贫寒，你已经从农村娃成为一个研究生了，那你还不为国家奋斗，活着还有啥意思？后来，我跑到最高的那个山顶上，面对着老天，面对我自己宣了誓。”曹和平激动地说。

从此，曹和平穿着一双布鞋，怀揣着那个誓言，漂洋过海到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攻读了经济学硕士、农业经济学硕士和发展金融学博士。美国的同学每每见到他穿着有中国元素的布鞋时，都会幽默的问一句“你会打武术吗？”十年后，他学有所成回到祖国，在北京大学潜心研究中国经济问题。2004年他通过严格的数学逻辑提出了中国崛起的“建置经济”概念；随后在2006年研究出“定价经济”概念。这些理论的核心是大力发展现代“银行—证券—期货—保险—指数类金融衍品”产业群，亦即“长链金融”，使中国由世界的“生产车间”向“定价中心”发展，也使中国的经济未来定位和世界经济发展趋势相一致，从而走向世界经济的前列。

曹和平还将发展经济学与发展金融理论运到于实践中，受聘担任全国许多省、市的经济顾问和金融顾问，并参与多个产业园区规划和投融资平台的构建。开会时，他常常也是一双布鞋。“正式场合，我还是比较注意的，但有时候忙得这边开完会，那边就得坐飞机走了，来不及换鞋，干脆把布鞋穿到底，踩着这一双布鞋，在2014年竟然飞了70万公里，快绕地球两周了。” 曹和平这样自嘲道。

而除了穿布鞋，曹和平还喜好中国的传统文化。书法和二胡是他业余时间最大的爱好。他说，在美国求学期间，听英文，读英文，看英文让他有了中文饥渴症，看不到中国的东西，心里就发慌。

曹和平早年为了改变中国农村贫困的生活状况立誓奋斗。那后来，搞产权研究，则是为了中华之崛起。“我总有个梦，梦到中国人均GDP能够跟世界上发达国家持平，从现在的8000美元达到3.5万美元；梦到中国金融上超过美国的那一天……”曹和平是这样描绘他的中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