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政争不为人知的一幕

盛宣怀在晚清铁路建设、金融、电报业方面可谓功勋卓著，1911年，盛宣怀因强行推进铁路国有，直接导致了四川保路运动，间接引爆了辛亥革命，他自己逃到了日本避难。

文 | 李德林

盛宣怀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夜之间他由大清首富变成了千夫所指的逃亡者。

1911年10月27日，皇族内阁成员、邮传部大臣盛宣怀乔装出逃了，在四国使馆卫队的保护之下，盛宣怀摆脱追捕，藏身美国驻北京公使馆。

一直希望走仕途的盛宣怀，年轻时科场久考不中，最终在其父的帮助下到淮军领袖李鸿章门下效力。在李鸿章的荫佑之下，盛宣怀一步步掌控了大清最大的航运企业——轮船招商局，并成功控股铁路、煤矿、铁矿三位一体的超大企业集团汉冶萍公司，最终成为湖广总督张之洞在实业改革方面的干将。

李鸿章去世后，盛宣怀的野心并非安居张之洞门下，他走通了镇国公载泽的门子。盛宣怀看中了载泽有组阁未来责任内阁的野心，他不惜重金砸向载泽，最终混上了邮传部大臣，主管铁路交通、邮政金融，进入皇族内阁，一度成为货币改革的领导者。

盛宣怀在铁路建设、金融、电报业方面可谓功勋卓著，在首富胡雪岩死后20周年之际，盛宣怀也获得了在紫禁城骑马的殊荣。站在人生巅峰，盛宣怀希望通过贷款的方式秘密套现在实业中的投资，一直觊觎轮船招商局和汉冶萍公司的日本财阀进入了盛宣怀的视野。他跟日本人走得越来越近，不断将汉冶萍公司的资产抵押给日本的横滨正金银行、汉口正金银行和散尽物产会社，尤其是1911年3月31日，汉冶萍公司一次性从正金银行贷款600万日元。短短三年，盛宣怀用汉冶萍公司的资产抵押融资了1200多万日元。

可是，1910年引发的橡胶股票风波令大清陷入了金融危机之中，上海钱庄破产的风潮席卷大江南北。以川汉铁路为首的地方铁路公司将大量资金用于投机股票，盛宣怀和政治盟友载泽大力打击股票投机机构，袁世凯一党把控的交通银行最终成为盛宣怀的囊中之物。盛宣怀对交通、金融并不满足，希望能将更多的铁路资产纳入到自己的掌控之中，便向皇族内阁提出铁路国有化的方案，并秘密同英美德法四国进行洽谈借款。盛宣怀万万没有想到，他的秘密计划将大清推向了死亡深渊。

未曾想，武昌城的枪声刺激了北京的资政院，愤怒的议员们强烈谴责盛宣怀贪婪误国，一开始要求罢免盛宣怀的部长乌纱，三天后资政院决议要朝廷将盛宣怀斩首。

刚刚向大清提供贷款的四国以及长期向汉冶萍提供贷款的日本立即紧张起来，盛宣怀是贷款的核心交易者，一旦盛宣怀被斩首，贷款风险会越来越大。盛宣怀连夜出逃之时，四国派出了公使馆持枪警卫，组成了一个八人卫队，护送盛宣怀逃到美国公使馆。日本外务省接到北京的情报后气急败坏。

盛宣怀在美国公使馆短暂休息后，秘密逃亡天津，最终乘坐德国轮船逃亡青岛。高木陆郎追到青岛，向盛宣怀力陈千万别从青岛向上海方向逃亡，上海的革命党势力强大，容易“泄露秘密”。日本人的警告令盛宣怀如坐针毡，在高木陆郎的策划下，盛宣怀最终在大连登上了去日本的轮船。此刻，革命党领袖孙中山正在赶往国内的游轮上，盛宣怀万万没有想到孙中山很快会给他一个谈判的机会。

孙中山回到国内之时，袁世凯已经重返历史舞台。摄政王载沣已经回到了醇亲王府，庆亲王奕劻组建的责任内阁垮台，袁世凯成为内阁总理，他一边下令北洋的兄弟们在武昌同革命军周旋，一边恫吓隆裕太后。孤儿寡母在森严的紫禁城抱头痛哭，雄心万丈的宗社党也难以挽回王朝覆灭的命运。袁世凯很快有了政权和平交接的巨大筹码，可是孙中山还在为军饷发愁，“度支困极，而军民待哺，日有哗溃之虞”。

前线的将士同袁世凯的军队激战，可临时政府“无巨宗之收入”，“各省又无一钱供给”，“军人无术使之枵腹，前敌之士，犹时有哗溃之势”。孙中山想向国际金融机构贷款来维持军政府的运转，可是“南北交相破坏”，根本没有资产可以让国际金融机构放心。孙中山想到了用轮船招商局抵押贷款，同日本人合办汉冶萍公司来套现。

孙中山同日本军政界关系密切，他派出借款代表何天炯同日本三井物产株式会社的代表进行谈判。尴尬的是，汉冶萍公司的股东都是民营企业家，中日合办汉冶萍公司需要经过民营股东的表决。盛宣怀是汉冶萍公司的大股东，孙中山需要取得这位革命党打击对象的支持。孙中山甚至担心盛宣怀同袁世凯和谈成功，一旦盛宣怀倒向了袁世凯，孙中山的南京政府将陷入哗溃的糟糕局面。

1912年1月12日，日本政府正式批准了三井物产以日中合办汉冶萍为前提的政治贷款。当时，盛宣怀正在日本神户，之前他一直在秘密同正金银行洽谈一笔1200万日元的贷款，贷款抵押物就是汉冶萍公司的预借生铁款。当西园寺政府批准三井物产对孙中山的贷款方案后，正金银行立即终止了同盛宣怀的谈判。而此时，盛宣怀收到了孙中山的信函。

盛宣怀很快摸清孙中山的底牌，革命政府不会要了自己的命，相反自己代表汉冶萍公司股东立场会决定孙中山政权成败。盛宣怀对孙中山筹措政府资金的行动表示“义不容辞”的支持，只是以汉冶萍的产业来进行抵押借款，可能金融机构们不会答应，新政府提出同日本合办汉冶萍公司的方案是个筹措资金的好办法，只要“新政府将公司产业股款、欠款接认”，汉冶萍公司的股东们“必允”。

盛宣怀在国内已成千夫所指的对象，他现在只有和革命政府合作，可是他又担心中日合办汉冶萍公司会遭遇民众更严重的谴责，假意热忱让政府出面跟日本合办汉冶萍公司。一旦孙中山政府跟日本企业合办汉冶萍公司，“恐有流弊”。孙中山让南京临时政府王宠惠给盛宣怀回电，表明南京临时政府同盛“无恶感情”，现在政府接认汉冶萍公司不妥，“不若公司自借巨款，由政府担保”，军队没收的盛家私产一律发还。孙中山在电报中颇有威胁之意地说，“若肯借款，自是有功”，如果回国，“可认保护”。

孙中山不想担出卖国家利益的坏名，盛宣怀逃亡海外岂能替孙中山背黑锅？孙中山给盛宣怀免死承诺后，盛宣怀更进一步明白了孙中山政府财政的虚弱。急需军饷的南京临时政府陆军总长黄兴派遣何天炯直接到东京谈判，何天炯随身携带了孙中山的亲笔信，“汉冶萍华日合办，新政府已许可，刻下军需紧急，须向各关系着咨商一切，勿延”。盛宣怀已经掌握重要情报，隆裕太后可能答应袁世凯的宣统逊位的条件，如此一来袁世凯将成为共和第一功臣，孙中山的临时政府将失去合法根基。盛宣怀突然提出，“汉冶萍系完全公司，照各国通例，不能以政府命令夺取股东权利，故交股东会决议，必能有效。”

国内风闻孙中山政府欲与日本合办汉冶萍公司，反对浪潮四起。南京临时政府同日本签订合办汉冶萍公司借款草约中约定，日方提供1500万日元借款，其中500万日元先行借给南京临时政府，其余借款向三井物产购买军需。日本方真正流入南京临时政府的只有500万日元，其余的大宗借款通过军需交易回流到日本。草约一出，南京临时政府内部分歧巨大，临时总统府枢密顾问章太炎、实业部总长张謇等人公开反对，加之盛宣怀在日本的拖延，无力养枪杆子的孙中山在政权竞争中迅速落败。

1912年2月13日，急于控制汉冶萍公司的三井物产向孙中山政府提供了200万日元贷款。2月15日，南京参议院选举运作宣统皇帝逊位的袁世凯为临时总统，日本方面拒绝再为孙中山提供贷款支持。1912年3月22日，汉冶萍股东大会召开，440票全体反对中日合办。当时，孙中山的南京临时政府已经解体，盛宣怀致书总统袁世凯、下野临时总统孙中山以及一干政府要员，强调废除了南京临时政府同日本签署的合办汉冶萍的合约，保护了国家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