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辛乔利
早就听说法国最有名的冰激凌店一直门庭若市,却偏偏在炎热的夏天关门,因为主人要休假。我去年到法国南部的红土城旅游才有切身体会,驱车赶到小镇时已接近中午,碰上当地热闹的集市。本想吃完午饭去逛,谁料想一顿饭的功夫,集市早已无影无踪,一打听原来小贩们要回家吃饭午休。
无独有偶,到法国兴业银行会谈,主人午餐款待,我们三番五次提醒主人下午还有其他会谈,主人依旧不紧不慢地要求我们慢慢享用午餐,这时每一道菜都显得如此漫长,在法国人眼中,吃饭比工作更重要,这也是法式思维在生活中的体现。
法国是思想的摇篮,其独特思维的形成离不开哲学大师笛卡尔,他那句“我思故我在”奠定了法国人思维的传统。同英国哲学家霍布斯和休谟的实证主义相反,笛卡尔认为人的视觉和嗅觉不可靠,真正可靠的是思维的力量。坊间流行的一段有关英国官员与法国官员工作中的区别便是两种思想最形象的解释:英国官员在工作中的提问是:“这个想法理论上可行,但现实中可行吗?”,法国官员的提问是:“这个想法现实中可行,但在理论上可行吗?”
法国人对抽象概念兴趣浓厚,喜欢构建理论,用理性结构探讨社会的演变、断裂、革命和进步,一些思想都经历过被怀疑、批判直至摧毁或传承。即使是在君主制的绝对统治下,法国人各种思潮的相互争辩也从未停止过,潜移默化地影响到1789年法国大革命的爆发。
尽管法国大革命本身不像后人描述的那样光彩夺目,但对人类历史的演变起到的作用是始料未及的,无论是美国的独立战争还是俄国的十月革命都可以看到法国大革命的影子。法国人重视传统,以至于法国大革命至今还影响着法国人,让法国人背上一个沉重的包袱,也让法国政治屡屡陷入泥潭,不能自拔。
两个法国知识分子之间的辩论总让外人云里雾里,在特定环境下,对错都是相对概念,似是而非的悖论正是法国思想的独特之处。法国人厚爱古典主义思想,又敬仰启蒙运动;崇尚科学但又离不开星相大师,每年有1000多万法国男女找星相师请教,从密特朗到戴高乐在制定国家政策方面都不同程度地听取了星相师的建议。
在法国,革命与无政府、乌托邦与国家相互交织,后现代主义、后殖民主义、存在主义让思想的篮子丰富而多样,这也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理解了为何法国在左翼和右翼之间存在着如此多的派别。
法国社会思想的多样性也反映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这是一个既重视美食也重视心智的民族,更是一个理性与感性交融的民族:火车站的深吻、书店里最热销的畅销书不是政治人物,也不是商业、金融而是浪漫小说
勤于思考成为法兰西民族的特征,也是一种集体固恋。法国思想也成为国家财富以及法兰西民族骄傲的源泉,当然,知识分子一词本身也源自法国。那些在社会上传播法国思想公共知识分子享有较高的地位,受到社会的尊崇。法国的哲学家、思想家可以成为电视明星,以及报刊杂志上受欢迎的专栏作家,他们甚至把哲学家的头像印在邮票上。其实,思想不仅仅是知识分子的专属品,街边的乞丐在伸手要钱时都能发表一番充满哲理的精彩演讲。
也许,思想的酝酿与形成需要一种仪式感,巴黎遍布大街小巷的咖啡馆就能提供这样一个空间,坐在面朝街头的露天咖啡馆,在观察街头来往行人的同时,让思绪在咖啡因的刺激下游离到另外一个空间,享受独自思考的乐趣和生命直观的体验,让内心活动与外部空间形成一种联系,完成一种自我塑造过程。
巴黎咖啡馆也是一个社交的主要场所,是交换思想的空间,被称为“人民的议会”,从道听途说,到深邃哲理的争辩,不同思想碰撞着火花。这些咖啡馆中也存放着历史与记忆,启蒙运动人物卢梭和伏尔泰都是咖啡馆的常客。
在当今这个全球都在经历社会、政治和经济转型之际,法国思维是否还能继承传统,引领世界各国在人类文明历程中找到新的方向?最近牛津大学贝利奥尔学院的政治系研究员苏迪尔•哈扎吉萨写了一本《法国人如何思考》的书,试图追溯法国思想的源头,梳理出一些有意义的法式思维线索,也针对目前法国公共思想家创造力的衰退表露出焦虑。
其实,法国人并未停止思考,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的《21世纪资本论》在探求经济现象背后的社会逻辑方面做了一次大胆的尝试,指出资本主义发展到今天虽然促进了世界各国的经济繁荣,但社会不平等这个本质问题并未得到很好解决,而且贫富差距进一步拉大。皮凯蒂的思想能否再次影响各国政府决策还有待时间考验,但无论如何,从该书的销量上至少还可以感受到法式思维的分量,这个理想主义的坚守者在世界思想方面仍旧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人类文明进程中需要思想者,特别是在这个越来越被一种思维统领的世界里,独立的思想显得尤为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