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塘沽的秘密交易

先是交出管理权，后又交出所有权，在德璀琳等人的设计之下，张翼将开平煤矿的股权拱手送给了英国人。

文 | 李德林

1900年7月30日，八国联军进军北京，英国驻守在塘沽的一小股部队正荷枪实弹包围着中国三品官员、开平煤矿督办张翼的府邸。

府邸内的书房中，一个美国人和一个德国人正坐在张翼的对面，恐吓其签署两份秘密合约。张翼脸色蜡黄，沉默了很久，突然抬头问了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问题：“几天前不是已经签字了吗？”美国人摇了摇头：“不，不，那是在非自由状态下签署的合约，没有法律效力，今天我们要你在自由状态下签字。”

张翼咬了咬后牙槽，强压住心中的怒火——这是要让他签掉脑袋的合约啊。美国人叫胡佛，英国墨林公司驻中国首席代表，多年之后的第31任美国总统。德国人叫德璀琳，纯正的英国血统，天津海关税务司，一直是北洋领袖李鸿章的幕僚官。

张翼曾经是醇亲王奕譞的侍从官，老王爷去世后，小醇亲王载沣费九牛二虎之力为张翼谋得了开平煤矿的督办一职。李鸿章时代的北洋集团在开办轮船招商局后，需要钢铁、煤炭等系列配套资源，开平煤矿成为满清国家工业改革的重点项目与样板工程。自开平煤矿开办以来，督办一职由名商巨贾唐廷枢执掌，煤矿被经营得蒸蒸日上。唐廷枢去世后，这位毫无学识的侍从官坐到开平煤矿一把手的位置，煤矿的管理变得一团糟。

被空降到如此重要的位置，不整出一点业绩，小王爷在官场上会很没面子的。于是走马上任后的张翼开始琢磨进行产业扩张。1899年，开平煤矿筹建秦皇岛码头，意在打通煤炭仓储与运输产业链，降低整个产业的运营成本。德璀琳发现张翼的快速扩张导致开平煤矿的资金链出现问题，于是穿针引线鼓动张翼以开平煤矿资产作为抵押，由墨林公司在欧洲为开平煤矿秦皇岛项目募集了20万英镑。

墨林公司给开平煤矿募集资金可不只是为了赚取中介费用，他们在拿到开平煤矿的抵押权后，立即派胡佛来华。按照墨林公司的要求，开平煤矿聘请胡佛为张翼的“技术顾问”。胡佛到任后广泛搜集有关开平矿藏的情报，两个月后向墨林公司提交了详细的考察报告，鼓动墨林公司吞并开平煤矿：“这项产业肯定值得投资一百万英镑，绝不是一时投机，它会产生非常高的盈利。”

1900年6月，八国联军炮轰大沽，墨林公司认为吞并开平煤矿的良机到来了。6月22日，驻天津英国领事H.金带领一小股英国骑兵直接抄了张翼在租界的府邸，以张翼家阁楼上养着一批鸽子，“信鸽传递消息，疑与拳匪相通”为由，将张翼以及当时在他家中避难的周学熙等一批大清官员抓捕。然后，由德璀琳和胡佛出面，在关押之地让张翼签署了一份“保矿手据”，称为了保全开平煤矿不在战乱中被侵占，只得募集英国资金100万英镑入股开平煤矿，将开平矿务局改组为中外合办的有限责任公司。手据中同时委任德璀琳为开平煤矿代理总办，“予以便宜行事之权”，“听凭其所筹最善之法，以保全矿产股东利益”。

可德璀琳出任李鸿章幕僚多年，深知大清官场规则，张翼并非开平煤矿股东，其在被关押情况下擅自签署委任手据很容易遭遇股东们否认，而且此事一旦触怒北洋政治集团，墨林公司的夺矿计划将变数丛生。

7月30日，德璀琳、胡佛带着英国部队在塘沽包围了张翼的府邸，警告张翼，之前签署的合约在国际上不具有法律效力，联军正在向北京进军，自己无法保证对开平煤矿资产进行完全保护，所以需要张翼在人身完全自由的情况下，以开平煤矿督办的名义，正式签署两份正规公函。

德璀琳和胡佛拿出早已拟好的处置权授权书和出卖矿务局合约，在英国军队的枪杆子下，经英国律师见证，张翼在两份公函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约定将开平矿务局的全部产业移交给英国注册公司。墨林公司担心吃独食引发欧洲财团众怒，决定成立一家有欧洲多国资本的壳公司来掌控开平煤矿。塘沽的秘密交易完成后不久,一家名为 “开平矿务有限公司”的跨国企业在伦敦诞生了，英国人随后以新股换旧股模式迅速完成了对原开平煤矿资产的转移。

作为酬劳，德璀琳得到了新开平煤矿2.5万股的股权，胡佛获得了0.8万股，赚取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分赃”之后，英国人为了掩人耳目，除了给张翼2.5万股股份外，还给了他一个终身驻华督办的空头衔，张翼每天照常坐进开平煤矿督办的办公室。自此，开平煤矿的井架上悬挂的不再是大清杏黄龙旗，而成了英国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