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第一股”“线上代拜祖”……莲下镇的民俗产业相继在资本市场和互联网“上线”,无疑是一场别开生面的“祖宗生意”逆市崛起的大戏。
文/本刊记者 蒋述平
从汕头市区一路向东,只需要一个小时的车程便可到达莲下镇。这里与其他潮汕工业小镇并无太大差别,同样工厂林立、道路交错,如今也同样饱受经济退潮之苦,那些在近年来次第崛起的小家电组装厂、玩具制造厂应声倒下一大片,车行过工业区,不时可见工厂出售的告示贴在路边。
但在这个农历腊月临近的萧条“年关”,莲下仍然有不少工厂开足了马力24小时运转,以供应飙升的采购量。
许少鸿的工厂翊翔就是其中之一。在一条条现代化设备构建的生产线上,层层叠叠的纸张快速在转轮上滚动,最后吐出来的是金箔闪闪的“发财金”“祖先金”等祭祀、拜神用品。与之对应的,是翊翔逐年上升的销售额和利润额,仅2015年1~9月,公司的营业收入就逼近4 000万元,净利润达500万元,比前两年涨了一倍有余。
翊翔文化的样品室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祭祀、拜神用的金银纸产品,当地称之为南金,因其古地名为南洋乡而得名(闽地称为北金,实际同为一物)。
在这个充斥着“金银纸”的复古环境中,《商界》记者和翊翔文化掌门人许少鸿聊的却是新三板挂牌和O2O——作为坊间流传的“冥币第一股”,翊翔文化的挂牌申请让外界哗然,也把整个莲下镇的南金产业推到了市场前线。
——在许少鸿看来,最终能在经济寒冬中唤醒莲下镇商业活力的,还是祖宗传下来的南金。
“金银纸”往事
莲下有三宝:南金、瓷器和红糖。
这些在莲下镇世代相传的俗语中的特产,如今已经被工业化浪潮洗涮得差不多了。
据莲下镇志记载,清道光年间开始,此地便生产南金。从清末传艺五代人,南金手艺就传到了许少鸿身上。她自8岁正式从父亲那里学艺:木雕印印红、手指贴箔,再用专用自制槐膏上槐,晾纸、整平、数页,后用草绳串绑,这一整套的工艺在莲下均是以家传、师徒的方式传承。
2008年前,翊翔仅是一家十余人的手工作坊,许少鸿和丈夫一起生产南金,产量非常有限,“一个月的产量还抵不上现在一天”。当地同样的作坊还有齐兴、安信等几家。
一方面南金在各地均有零散生产,需求也不成规模,莲下南金作坊便处于一种饿不死,也吃不饱的状态。另一方面,南金生产不同于其他工业品,从图案、染料到切割包装,其工序较为复杂,品类又多,生产线需定制研发,成本较高,一套生产线往往需要数百万元。
总而言之,没有规模化生产的条件和动力。再加上玩具、家电等加工业更易经营,放弃南金便是最顺应时代的选择。
但许少鸿舍不得,祖传生意与工业化生意最大的不同是,其“不仅是门生意,还是一门手艺”,饱含着世代传承的匠人情怀和家族荣誉。从这个角度看,这其实与如今推崇的欧洲奢侈品手工工艺和日本匠心并无二致,只不过,许少鸿的产品更加小众。
转机来自2007年。马来西亚华侨商人陈明飞来到莲下镇采购南金,带来了500万元的大订单,惊动了整个莲下南金业。
这笔大订单是当时翊翔、齐兴等作坊一两年的产值,但要求的工期只有短短一个月。大家可望而不可及,最后还是陈明飞拆开订单,让莲下五六家大厂——当时最大的厂家也就20来人,纯手工制作——每家生产一种南金,才得以完成。
许少鸿意识到,需求是存在的,问题在于手工作坊的供应量跟不上。虽说南金可以“想印就印”,但要成为能随时出货的“银行”,也并不简单。
她找到一家机械模具制造厂,经过半年的机械研发,不断试验、磨合,基本完成了一条以连体上色机、切刀烫箔机、贴箔机、印红机等九类机械组成的批量生产线。虽然投入了几百万元,但基本可以替代1 000个熟练工。
同时,许少鸿也没有忘记传统。比如其中一种叫“大发金”的产品,寓意发财大吉,它上面的金元宝图案需要贴金箔纸,而这种纸本身特别薄,机器做不了这道工序,但可以用机器自动上色达到效果,许少鸿执意要求用原来的金箔工艺。
由此,许少鸿还带领工人研发出了多项替代手工工艺的技术,“热熔薄膜油墨技术”就可以还原“大发金”的金箔工艺,还比手工操作快十倍。
有些生产环节机械不如手工,比如一种特殊的贴银箔,纸码的手工弯刀切割,手折工艺品的特殊折叠等等环节,许少鸿就坚持统统保留传统工艺。
翊翔文化的做法在保护传统技艺上又提高了产能,齐兴、安信这些厂商也陆续跟上。到2011年前后,莲下镇已有好几家公司实现了机器自动化生产。
如今,翊翔文化已经拥有3栋4层楼,共17 000多平米的生产工厂,每天有多达40吨的南金下线,一摞又一摞被打包装箱,堆叠到停在车间门口的集装箱拖车中。许少鸿站在工厂楼顶,看着一辆又一辆拖车驶出莲下镇,她说,这些南金最终会“下到南洋”。
南金下南洋
作为汕头市澄海区的工业重镇,莲下镇也素有“侨乡”之称。潮汕地区本就看重祭祀等传统习俗,而漂泊在外的华人寄思故乡,更把这些习俗融进了血脉,祭祀拜神成为文化传承的仪式,南金便是最为直接的载体。
既是近水楼台,海外南金的图案花纹又与中国文化不是很搭调,莲下的南金从清末便销往“南洋”。据当地人士统计,莲下南金产量占到了全国的40%,至今也以出口东南亚为主。
据当地人描述,在几年前,莲下南金的销售是从争斗开始的。
由于南金消费分散,因此莲下的南金工厂直接打交道的都是陈明飞那样的经销商。最初靠着“引路人”把陈明飞们引进莲下,并联络厂家分拆订单。当对接上自祖辈传下来的东南亚市场之后,“盯梢人”就上场了。
莲下镇面积不大,各个南金厂也相隔不远,哪个厂在谈大单子都会传开。“盯梢人”对此类消息最为灵通,他们会去探听经销商住在哪家酒店,需要的采购量有多大,最终是要帮着厂家报出低价抢到订单。
许少鸿学历虽然不高,但她想主动走出去,与东南亚经销商建立长期合作。
第一次出国,许少鸿的航班因为天气原因被取消,但这丝毫没有阻碍她的步伐。
到了马来西亚,许少鸿把打听到的经销商信息用一个小本罗列出来,带着自家产品一家一家上门去推销。“5天时间,我跑了马来西亚好几个城市,都没能达成一笔生意。”
后来许少鸿才知道,原来这些经销商是不信任她:从来都是经销商去莲下镇找厂家,哪有厂家主动出国找过经销商的?
第六天,许少鸿在马来西亚新山找到了一家之前在翊翔采购过一次的经销商,这个经销商对翊翔的制作工艺很满意,正好有进货需求,就跟许少鸿签订了一笔100万元的定制南金大单。
尝到了甜头,许少鸿专门为翊翔成立了销售子公司——翊融通,专门负责开发东南亚市场。为了提升服务品质,许少鸿还借机推翻了买断卖断的传统销售方式。
南金生产加工中,难免会出现南金印刷错版等问题,这种情况在以往,经销商只有自认倒霉。许少鸿现在将翊融通同时打造成了售后服务通道。
一次新加坡一个经销商,从翊翔拿的两集装箱的南金中,发现有少部分产品出现印刷错版。翊融通的销售人员,在接到经销商通知后,第二天就用备用库存给经销商换掉了不合格的南金。
但针对东南亚市场,有些传统的元素就必然要发扬光大。
南金的图案和形状,几百年来都是固定的,“东南亚华侨虽然祖籍在中国,但几代人都已经生活在国外,我们开始尝试开发一些结合中国文化和当地文化的新产品。”
翊翔为此成立了自己的民俗顾问团队,开发有文化和区域针对性的新产品。还以小批量的方式试销,根据市场效果决定新品的开发。比如翊翔结合马来西亚民俗和福建民俗开发出的一款“高档烫金天公金”,在祖籍是福建的马来西亚商人中很受欢迎。
许少鸿小心翼翼地探寻着传统南金与现代文化的融合点,目前,翊翔文化已经在东南亚开发了50多个长期合作的大经销商。
“祖宗生意”向何方?
2015年圣诞节,翊翔文化正式提交申请,准备在新三板挂牌。根据招股书中的说法,他们还准备开展“互联网+”发展计划。作为未来的“冥币第一股”,引起的质疑声和轰动声一样大。
——难道是网上卖冥币?
——这是要投资阴间道具?
网络上调侃颇多,但许少鸿并不介意,生意从了解开始嘛。南金其实是个大市场,据当地经销商的估计,仅马来西亚一国,市场规模就在百亿元以上。
但也跟所有传统的“祖宗生意”一样,南金市场零碎、标准缺乏、品牌影响力有限,很难形成有价值的可持续模式。况且,南金是一种文化性很强的产品,尽管许少鸿向广东省汕头市文化馆递交了关于南金的“申遗书”,她自己也成为民俗技艺传承人,但文化如何转化成商业模式?
从民俗顾问团队开始,许少鸿就已经在考虑这些问题。在她看来,南金是民俗文化的一部分,她要做的,就是把单一产品进行品类化,把文化进行服务化。
一方面,打造区域大品牌。一家企业不能撑起南金品牌,但莲下镇的文化历史可以。
首先,借助政府对当地民俗文化的推动,翊翔文化积极参与其中,巩固“文化阵地”。
再则,打造产品梯级,在保证自己盈收的基础上,推动整个莲下镇的南金产业发展。就像服装市场的高端品牌和平价快时尚品牌一样,南金也有高中低档之分。比如“祖先金”,带金箔的就属于高档类,相应的原料和生产技术要求也更高,高档类“祖先金”100张装能卖到20多元。翊翔着力打造高档南金,把低档的空间留给小作坊。
在产品研发成果上,许少鸿也会将新产品通过民俗协会和一些交流群渠道分享出来。
另一方面,发展民俗大产业。南金只是众多民俗文化产品中很小的一个类别,那么翊翔也可以从南金开始,串连整个民俗产业。
这样一来,产品和服务就可以更加丰富。比如,可以开发香烛类、油类产品,也可以开发更多的如泰国、缅甸等新市场。
而“互联网+”也可以有用武之地——并不是要网上卖冥币,而是要搭建民俗服务平台。
“在这个平台上,聚合不同的民俗服务商,有专门提供年节服务的,有做婚庆服务的,甚至能提供代为拜祖的服务。”许少鸿向记者描绘她的“互联网+民俗”构想,“东南亚很多华人很难有时间回国祭祖,在这个平台上就可以找到专业的团队代为祭拜,整个过程可以通过视频直播的方式,让远在东南亚的用户看到。”
许少鸿的“互联网+”真能为民俗产业找到一条新路吗?可能还需要时间来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