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精神背后的文化、伦理与制度内涵

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提出，“培育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其实，“工匠精神”在去年就成了一个热门词汇。“工匠精神”是一个具有强烈传统(前现代)色彩的词汇，却在工业时代乃至后工业时代大放异彩，承载着我国从制造大国走向制造强国所亟需的文化基因，被视为提升产品质量和制造水准的一剂良方。“工匠精神”不仅仅是个体层面对产品的精雕细琢、精益求精、追求极致和尽善尽美的精神理念，其背后有着更深厚的文化、伦理与制度内涵。

培育“工匠精神”的经济政策目标是“鼓励企业开展个性化定制、柔性化生产”，“ 增品种、提品质、创品牌”。这是对过去动辄数以亿计的衬衫、袜子、火机乃至钢铁等领域的生产模式的一种反思与变革。这种产品单一、以低成本和规模经济取胜的生产模式是福特主义的核心特征，可以说，中国制造将其优势发挥到了，但其弊端也尽显无遗，包括产品低端、品牌缺失、资源浪费等问题。互联网时代是提倡消费个性和创造性的时代，“后福特主义”时代将真正到来。技术和工人技能的“灵活性”恰恰是“后福特主义”生产方式的核心，显而易见，“工匠精神”是其文化灵魂。日本之所以能够突破美国的福特主义，创造出丰田生产方式等后福特主义生产模式，正是得益于其“工匠精神”的传承。

与传统工匠强调技术的秘诀、秘方不同，现代“工匠精神”在强调自身主动性、创造性的同时，更加强调开放、协同和信息共享、共用。秋山利辉在《匠人精神》中提出的“匠人守则”中，就包括“信息共用，能够让自己和周围的人都顺利进行工作，也能让大家放心”。数字时代，制造技术与数字技术的融合是必然趋势，开放参与和大众参与越来越凸显出其优势。近日，通用技术公司GE宣布向所有工业互联网开发者全面开放Predix平台，厂商和个人开发者均可利用该平台进行研发，此举使得Predix系统类似于工业安卓(开源)系统，可以将复杂系统的更新开发与个体创新的贡献有机结合起来。这正是开源精神的本质，是复杂系统进化过程中对于个人贡献的利用和认同，相当于各种“人类登月工程”对个体劳动创造性的价值挖掘。斯蒂文·韦伯的《开源成功之路》对“开源精神”有细致而精彩的总结，与《匠人精神》二者结合起来读，可发现 “开源精神”与“匠人精神”的更多相通之处，这有助于我们更充分理解后工业化时代“工匠精神”的文化、伦理与制度内涵。

在更深层次上，“工匠精神”体现着对人和劳动的认同和尊重，是一种人文关怀与社会担当。今年央视“妇女节”晚会上，来自哈尔滨的三八红旗手、清掏工人荀笑红引用了雨果的话“下水道是一个城市的良心”，做好井下清掏作业这份“苦、脏、累、险、毒”的活，是工作的价值和尊严。“工匠精神”并不如直观感觉那样简单体现于瑞士手表、精密仪器、精美器物等高大上的产品中，更体现于平凡普通的工作岗位和产品服务中，这是现代“工匠精神”的更充分内涵。从伦理角度来看，“工匠精神”是对工作的平等和劳动的尊严的真正认同，承载着道德与良知、责任与担当，正如由数以亿计代码行组成的开源操作系统铭记个体开发者的贡献一样，是一种“六亿神州尽舜尧”和“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自我价值发现机制。

由是观之，培育“工匠精神”是大工业和规模经济时代劳动价值的再发现之旅，是培育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伦理之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