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朔犀利解读中企“出海十策”：别让出海学费“打水漂”

（原标题：秦朔犀利解读中企“出海十策”：别让出海学费“打水漂”）

在全球经济格局深刻变化的背景下，中国企业出海已成为不可逆转的趋势。

随着2025年初以来包括Deepseek、《哪吒2》、小红书等在全球范围内“扬眉吐气”，中国企业出海有了新的契机与动力。但深度出海并非易事，关税壁垒、文化鸿沟、供应链挑战等难关横亘在前，中企“走出去”可谓十生九死。

“出海从来是不容易的，没有交过学费谈不上出海。”近日，在由中欧国际工商学院、中信出版集团、联想集团联合主办的“开年第一问：信心与责任出海”国际化研讨会上，人文财经观察家、秦朔朋友圈发起人秦朔分享了其对中国企业出海的深刻见解，并就此系统阐释了“出海十策”，为中国企业全球化提供经验与启示。

人文财经观察家、秦朔朋友圈发起人秦朔发表主题演讲

秦朔指出，过去两年在编著《出海：联想全球化20年实战方法论》（以下简称《出海》）一书的过程中，深切感受到中国未来重大的战略机遇就是出海。不过需要看到的是，当前中国企业出海的背景已转变为全球供应链的多元化和中国新能力的全球化。过去，全球供应链以高效、集中为特点，但随着地缘政治和经济环境的变化，供应链逐渐向多链化、分链化转型。中国企业在全球供应链中的地位也在发生变化，从依赖廉价劳动力转向“含智量”和“含绿量”的新能力。

在这样的环境变化下，中国企业如何扎根全球，也成为出海的全新命题。秦朔强调，中国企业在全球化的过程中，不仅要输出产品，还要持续提升包括战略、管理、供应链、文化合规、ESG等多重“软实力”。与此同时，中企出海也需要做好“交学费”的心理准备，“没有交过学费谈不上出海”。

如何减少“交学费”、少摔跟头？秦朔在准备《出海》一书过程中，从战略、文化、产品、供应链、ESG等方面提炼了“出海十策”，包括制定清晰的战略，选择恰当的进入方式，自出海之初就高度重视规范化治理，在文化上以“炼合金”的方式拥抱多元化，产品确保质量并贴近本地创新，以信息化支撑全球化并实现IT/BT一体化，从国内供应链思维转变为全球供应链思维，以“全球本地化、本地全球化”来做市场，严守合规生命线，以及提升ESG竞争力十个维度。

秦朔指出，中国企业全球化不仅是“硬实力”的输出，更是“软实力”的体现。企业要从“卷赢”的思想转变为“共赢”的思想，真正融入全球市场，成为全球价值链的重要一环。秦朔强调，硬实力和软实力的结合，才是中国企业全球化的可持续发展之路。

以下为秦朔演讲全文：

非常高兴在中欧和大家做分享，我刚开始做秦朔朋友圈的时候就在这里跟大家做过分享，这也是我的一个福地。

我在中欧这个学术殿堂，也提出一两个问题作为一个挑战。我们看图表，过去十几年，中国是表现最为优异的经济体，无论是名义还是实际GDP。为什么中国GDP在全球如此优异，可是我们企业以及居民的微观体感跟这个并不对称？这反向告诉我们，GDP能够衡量什么，不能衡量什么。比如不能衡量你的代价，中国创造了全球制造业增加值的30%，（同时）也创造了全球碳排放的三分之一，GDP也不能代表最终企业的效率，如果生产很多，大量是库存，产品不断跌价、降价，再投资能力不断下降，PPI不断下降，结果也不好。

第二，我们也要看到虽然我们的GDP表现是最优异的，但如果从人均来讲，差距还是很大。

还有一个问题，如果地球可以比今天变得更大，（中国经济的扩张）没有问题。如果地球就像我们今天教室一样，就这么大，中国以GDP衡量变得如此巨大的话，别人相应的就会变小，这是一定的。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去平衡，就会变成很大的问题。

刚才的数据告诉我们，中国在过去这些年非常强的就是出口，即便特朗普1.0以后，中国对美的出口总额还是不断上升，去年中国的对外贸易顺差超了一万亿美金。今天中国最强劲的一个动力是基于中国企业能力的出口，但如果在一个全球化的环境里面，别人都觉得你是受益者，你有很大受益，这是否可以继续延续，值得我们进一步讨论。

过去两年做《出海》这个项目过程中，的确感到出海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重大的命题。而且我也认为中国未来重大的战略机遇就是出海，而且很有意思，中国一边已经开始对外投资了，已经是资本富裕国家、要出去投资了，同时中国还在出口。一般来讲出口很多、组装加工很多，都是在资本比较欠缺的情况下，更多利用别人的技术和廉价劳动力，中国跟过去历史上很不一样的在于资本富裕已经出海了，但出口还是很强，出口也没有放弃。

今天中国有大量对外投资，可是玩具、服装、鞋子，连袜子，现在全世界三分之一袜子还是在中国绍兴生产，这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我认为这一轮中国出海的一个背景，是全球供应链开始多元化。我们觉得别人会卡我们脖子是高端芯片制造设备等，我过去两三年已经去过几十个国家看，很多新兴市场会觉得口罩也卡他们的脖子，比如中东的阿联酋，它觉得简单制造也会卡住它的脖子，全世界对于制造业供应链本地化、在地化，近岸化、友岸化的需求都提升了。过去全球的高效供应链慢慢地会向多链化、分链化转型。尽管这些地方发展制造业的条件是不够的，但在安全第一的情况下还是会发展，就像我们在安全第一情况下要推国产替代，别人同样如此。

全球供应链多元化是一个大背景，另一方面是中国建立了新的能力。现在中国能力已经不像早期就是廉价劳动力，今天中国能力含智量、含绿量，这种新奇智酷的东西很多。供应链多元化和中国的新能力，这两者加起来，未来是一个很大的潮流。

当然问题在于，我们怎么能够在别的地方扎根？中国能力的全球化是我们重要的机遇，中国能力是否能够在所到之处变成本地化开花结果的生存和发展能力？这要划很大的问号。

这个问号并不是说中国人做得不好，不是的。比如今年我们去了古巴，看了宇通客车。古巴的一个问题就是付不了款，为什么让吉利去它也不去？中国最大的风电企业之一金风的设备放到那里，付不了款，金风就不干了。又如印尼，中国企业有大量镍铁矿的上下游在那里，大量都是封闭式管理，中国工人不能离开厂区，因为周围可能有安全问题、吸毒问题，周围也没有什么娱乐设施。所以暂时都不让员工出去，不让出去，就会造成现实的问题，比如抑郁、自杀怎么办？另外印尼很多岛，这个地方有铜矿，这个地方有煤矿，开发一个岛的时候，原始森林里面还有野人，野人生存面临很大的挑战，大量绿色环保组织天天在那里拍照片，拍我们的企业怎么把酸性带有腐蚀的红色液体冲到海里。我们在维达贝机场看到，一面墙2/3的位置写了三个大字ESG，下面很多照片讲，就是我们怎么在这里采取了方法，帮助ESG达成。

所以只要一出去，就会发现真正问题，不是中国企业能力、实实在在硬能力的问题，不是产品造不好，产品可靠性稳定性不行，不是这个问题，而是人家是否能够接受你在这里长治久安的问题。

出海从来是不容易的，没有交过学费谈不上出海。我问了很多中国企业家，你们觉得中国企业出海谁做得最好。早些年回答是华为，现在是联想。联想的业务非常均衡，在世界各个地方都能够做到和谐相处，没有引起过争端，整个出海的合规、可持续体系建设得非常好。

我最近刚刚看了一本书《华润史》（第一卷），它最早是外经贸部在香港的窗口公司，可是它出海第一阶段最后的结论就是失败了，就两个字。当时所有做的对外合作，无论是跟俄罗斯的合作还是跟法国、刚果的合作都是失败的，这么优秀的企业在出海中也失败，可见要交多少的学费。

所以大致的结论是以下这十条。

第一，出海一定要清晰的战略，不是为出海而出海，要看基于什么样的目的出海。比如联想最后选择的战略不是多元化，而是在专业化上争第一，专业化在中国、亚洲做到第一不够，就要出海做世界的第一。

第二，要选择恰当的进入方式。到底是绿地投资，还是合作合资，并购技术服务等等。

联想选择了并购，并购了三起：IBM PC业务，摩托罗拉移动，IBM X86服务器。联想出海，为什么要并购知名的跨国品牌，因为知名的跨国品牌下面有弱业务，不是指它的产品不好，而是产品结构不合理，没有竞争力。能把知名品牌的弱业务经过联想的消化，变成强业务，又可以借助它的品牌到全世界通行。这是联想的模式。如果收了它，没有能力把它消化，这就是灾难。

第三，从一开始要注重治理和规范，同时不能陷入那一套完全规范化的东西，那样的话经理人往往缺乏创业家精神，创始人意识和文化。怎么提升核心管理团队，包括一层层提拔，把他们能动性调动起来，联想在这方面既注重治理，同时又发扬主人翁意识。这从柳传志时代就已经有了，这个东西也带到了全球。

第四，在文化上不能入模子，而要打造合金文化。因为各个地方都不一样。比如我们老是觉得老外不像中国人加班，事实上通过采访我们发现很多老外因为送孩子上学的原因，更早就到公司来，他下班走的时候可能早一点，但晚上他打开电脑又开始工作了。中国人往往把自己已经形成的习惯，认为这就是最好的，不符合这个习惯就是不对的，带着这样的思路到全世界就会出很大的问题。

第五，产品质量要保证，还要贴近本地创新。联想称之为“极限左移”，即质量要保证，质量要求要延申到一级、二级供应商那里。另外，结合本地化要有很多产品创新。

第六，要重视信息化和数字化，IT系统和BT系统要一体化。联想在全球差不多200多个国家做生意，IT系统非常重要，联想IT系统花了八年时间，才把原有IBM系统替换掉。一开始是两个IT系统，系统间不打通，这就有很多问题。打通时也有很多教训，比如加拿大，用印度团队把系统改造了，但上线第一天下了订单，订不到货，搞得非常辛苦。过去用IBM这套系统，还要向IBM母公公司付服务费。

第七，要从国内供应链思维转变到全球供应链思维。联想提出“混合制造，全球交付”。甚至会出现在某一个国家或地区跟竞争对手有合作，或者在本地共用一个EMS供应商。这也是合理的，并不是一定要在供应链的每个环节100%都是自己的，而是要用全球的思维看待这件事情。

第八，全球本地化，本地全球化。如何把市场真正做好，哪些东西要在集团层面去做，哪些东西要交给下面去做，同时有协同，这是很有挑战的问题。

第九，合规。合规不关乎挣钱，关乎生死。我们看亚投行等多边开发银行，涉及到跟合规有关的问题，其实中国企业被处罚是非常多的，不仅是企业还有个人。中国企业走向全世界的过程中都被盯着，比如我们在非洲有开发项目，用了国际多边开发金融机构的钱，就有很多人盯死你，看到你有任何问题，无论是环保问题还是获取生意过程中的、获取订单过程中的不合规，就去举报，在国际媒体发酵，最后直接去起诉，降低企业的评级等等。所以合规问题，我们很多中国企业交了巨大学费。

最后，ESG不仅是必修课也是竞争力。中国有些年营业额几千亿的企业，ESG部门主要是为了每年发布报告。比如在港交所上市，一定要披露，就找第三方帮它写一份报告。而联想ESG的执行监督机构是在董事会层面，每年在董事会层面要开会、检验的。ESG和数字化被杨元庆董事长认为是联想走向全球的两个基座。

中国企业接下来全球化走得好，不仅能够造福世界各地的消费者，本地的供应链，同时能够超越我们自己过去的路。中企出海，一定要从卷赢的思想转变到共赢的思想，（如果）所到之处都是寸草不生，走自己的路让未来无路可走，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这样未来全球化过程中会受到巨大的阻力。我的结论是，硬实力和软实力相结合才是可持续发展之路，谢谢大家！

本文来源：财经报道网